【暗武】无生

■楚留香手游衍生,暗香 陆无渊×武当 季云生
■和一个故人共同完成。
■Be预警。

【上】

        暗香是我见过的,最不像武林门派的门派。幽暗的山林里只依稀可见的小路,两侧蔓延着诡异的植被,偶尔一两声蝉鸣也是莫名可怖。

        我本有眼疾,惧黑,在夜里如同盲人,于是我不出所料迷了路。

        感觉自己走了很久,直到有一个人走近。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声音很好听,有几柔和,也有几分清冷。

        他问我是要去暗香吗,我点头,他说可以带我去。

        这暗香的领地人烟稀薄,所以我问他是不是暗香的弟子,他说不是。

        我纳闷道,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似乎是顿了顿,没有说话。

        我其实是有些失落的,听说暗香的男弟子个个都长得秀气,甚至比女子还好看,听他的声音如此好听,总是忍不住想象他的模样。

        他带我又走了很远的路,还跟我打趣道,你可真能折腾,迷路了还走这么远,再往前走可就是悬崖峭壁了。

        还没等我反驳,山门已然映入眼帘。暗香这个地方真是诡异,永不见天日的样子,到处都挂着灯盏,一眼望去极其明亮,却也无法照亮每一处角落。

        但我总算能看到东西了,于是赶忙看了一眼那人。他还是个挺年轻的人,三十岁上下的样子,不知为何,我却总觉得他要老一些,可能是因为他的身材颀长的关系。

        他说,前面就是暗香了,告辞。

        我问他要去哪里,他说,去看望故人。

        我暗暗记下他离开的方向,见到关先生后我第一个问题就是,那个方向是哪里。

        关先生看着我,叹了口气,似是欣慰道,你果然生来就是我们暗香的人。

        我好奇她为何会有如此感慨,只听得她又道,那里是归去兮,是暗香弟子的归宿,你一定是先灵们指引来的。

        先灵吗?我没有再问,因为我知道,当然不是先灵,却是先灵的故人。


        我拜入暗香门下。入门第一天,李烨师姐带我熟悉暗香的每一处,走到归去兮时,我停下了脚步,感觉周身都似乎充斥着什么,却不是山下孤坟般的阴森。李烨师姐说,我们这里不兴烧香跪拜,那边树下有一个小小的石碑,倒是刻下了一些名字,不过更多的都已经遗失在过去的时光中。想来祭奠时就过来站一会,心烦意乱时也可以来,会被先灵们庇护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些,那些逝去的师兄师姐虽非骨肉,却情同手足,听得教人深感悲恸。

        那夜我又独自去了归去兮,月明星稀的夜空下,暗香的山路仿佛也不再漆黑,就算阴森如乱葬岗,竟也不觉得可怖。我摸索着找到了那块立在泥土中的墓,下意识地跪下去,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上面的字。每一个名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刻下,深深嵌入了石碑中,整整齐齐地罗列着,一看便是出自一人之手。

        我往下看过去,忽然看到一个名字,刻得更深,却与其他所有的字都不同,其他的字如果说是工整,那这三个字却让我想到了颤抖的双手——刻的字也那样勉强。

        陆无渊。 

        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微弱的双眼到底是否看清,却隐隐觉得,这个人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


        我去问关先生,甚至去问掌门。但是掌门只字不谈,关先生听罢也只是摇摇头,不欲多言。我去问身边的每一个人,或许只是只言片语也好,我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了解一个人,却不知为何而起。

        最后还是李师姐告诉了我这个人的归宿。

        她听到陆无渊这个名字后,沉沉地叹了口气。此时窗外刚刚下过雨,她领我走在雨后的山路上,缓缓道来。末了,正巧回到她的房间,她取出一个精心保管的香囊,交给我保管,又嘱咐两句。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依稀听到归去兮方向传来阵阵声响,像是风声,又像是叹息。我翻身起来,坐到桌前,取出笔墨。

        我想记录下来。

        这一夜纵然无法好眠,却也因为他的故事,足以撑过漫长的黑夜。

        可我终究意识到,浅墨无痕,片刻的记载不足以诠释这个人。

  
        我开始在修行与习武之间寻找更多关于这人的事。从暗香,到这尘世。

        也不知过了多久,遇见了多少人,当我这次下山历练归来,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提笔将逝去的时光着墨于纸上。


        那日的武当山烟波渺渺,环着的雾气愈发衬的天色灰暗。
山门前,几道身影立于风中,一袭紫衫的陆无渊似乎与这武当山格格不入,散下的发丝被风吹起挡住他的脸。他看向站在最前的道长,浅色的眸子盛不起光亮,满是苦涩。

        陆无渊沉默半晌,数不清的话涌上心头,又如鲠在喉。一开口,声音似那挽兰湖的冬水,一阵轻颤:“你真要杀我?”

        季云生抬头,眼睑带着数日不曾好眠的淤青,他对上那人的眼,又淡漠地移开视线:“是。”

        听到这样的答复,陆无渊却笑了:“道道,你知道的,我从不让你为难。”

        他将背上的匕首取下,刀刃暗沉,常年握刀的手细细抚过匕首上暗金色的纹路,末了将这匕首随意扔出,砸入草丛中一声闷响。季云生身后的武当弟子一惊,暗香弟子向来刀不离身,这人想做什么?

        陆无渊又将脖颈上宽大的围巾取下,露出一大片胸膛。暮霭沉沉,傍晚的山风掠过,他似乎觉得有些冷,抬手摸了摸露出的皮肤。

        自然是冷的,陆无渊想。从前天凉时,他总是搂着季云生,再用围巾将两人裹在一起。

         “来吧。”陆无渊看向季云生,笑还是从前的笑,一如初见时分。只眼里参杂着从未有过的眷恋,带着不舍,又满是决绝,“暗香弟子以血止血,以杀止杀,我们杀的每一个人,都有必死的理由。

         “可你没有啊。道道,我心里最不该死的、最要好好活着的,便是你。

         “我早说过,我这个人,连带着性命都是你的。我若身死,也只能是你取我性命。

         “动手吧。”

        陆无渊随身的香囊氤氲出兰花的香气,夹杂在雾中。季云生的呼吸一瞬间有些凌乱,他不动声色地按下躁动不安的情绪,道:“你以为我会舍不得?”

         “甘之如饴。”

         “好,陆无渊,好一个甘之如饴。”季云生念诀,不管不顾地祭出斩无极,剑气凌空而起,声势浩大,三道剑气纵横而过,直直穿过陆无渊的胸口。

        细密的伤口渗出淋漓鲜血,在陆无渊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皮肤上留下几道殷红,似那年冬日里一起赏过的红梅坠落白雪,最后滑进衣衫。

        季云生收剑入匣,神色冰冷,他衣袖一甩,转身向师门走去。

        季云生身后的武当弟子愣楞地看着地上的陆无渊,江湖上多少人想要陆无渊的性命,最后都亡于那把匕首之下。季云生竟然……

        不知是谁突然开口:“季师兄,你怎么哭了?”

        季云生停步,抬手一抹眼,这才惊觉自己眼里满是泪水。

        山风又起,他第一次觉得武当山的风那么刺骨,冻的自己双颊生疼,浑身冰凉。他隐隐觉得,这时该有一个人从他身后拥他入怀,再用围巾遮住自己的脸,那人身上萦绕着兰花的香气,仿佛置身春日里的花海,那么温暖,那么沁人心脾,那么……那么令人不舍,令人眷恋。

        季云生不顾自己双眼泛红,转身向陆无渊跑去,步履踉跄,跌在陆无渊身旁。

        陆无渊强撑着眼皮,看着眼前模糊又熟悉的身影。他从不后悔栽在这人手中,即使这人对自己没有半分情意。他用尽力气伸出手,伤口渗出更多鲜血,他还是笑着,听到自己说:“道道,亲我一下。”

        季云生拨开陆无渊的乱发,只怔怔地看着陆无渊,几次三番想要俯身,又生生止住。陆无渊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湮灭,笑容渐渐苦涩,他抿抿嘴唇,闭上眼,眼角滑过一行暖湿的液体,凝成一句不舍。

        直至这人再无声息,落木萧萧而下,干枯的落叶拂上陆无渊的唇角,似一个虚妄的吻。

        武当弟子三两离去。季云生终于将陆无渊拥入怀中,不顾雪白的道袍染尽猩红。

        他轻轻吻住陆无渊苍白的唇,闭上眼,他想起往日里无数次的切磋,这人一招一式的指导,将他的弱点毫无保留的暴露给自己。他想起那招满是破绽的斩无极,无非是这人不愿意躲,否则怎会教他轻易夺了性命。

        他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刻骨的东西,永远失去了。

        季云生将陆无渊死死搂在怀中,再也逼不回眼眶中的泪,泪水横流不止,湿了陆无渊的肩头。泪水滚烫,却暖不了陆无渊没有心跳的身体,和被自己亲手冰冻的心。

         风声呜咽,像是再也说不出口的那一句,我心里有你。


        墨干了,随手放在一旁。不忍卒读的故事却因为没有开始,而少了些许结束时的悲恸。我收了笔墨,又是难以入眠,便起身去向归去兮。

        刚迈进去,忽然看到一个身影正蹲在石碑前。看他的打扮不像是我们暗香的人,我下意识地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却被那人轻松躲过。几招之后我便发现,这人身法之高,内力之雄厚,恐怕只有兰花先生能与之抗衡。

        他拉开和我的距离,静静望了片刻,我才认出来,他竟是一年前为我引路的人,不过转念一想,居然已是一年。

        他也认出我,向我笑笑,招呼我过去。

        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一个坏人,或者说,他身上有股萧索的气息,与这片坟冢不谋而合,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并非不合时宜。

        他像是完全不在意我,也不顾洁白的衣裳,就自顾自地在墓碑前坐下,伸出手细细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我看过去,赫然是那陆师兄。

        你们认识吗?我问道。他点点头。

        你不是我们暗香的人,为什么总是偷偷来看陆师兄?我又问。

        因为他必须葬在这里,这里才是他的归宿。他侧头看着我,缓缓道。半晌,他又问我,想听听他和我的故事吗?

        我想,听听便听听罢。


        季云生和陆无渊的相遇,和很多话本中讲得一样,是不打不相识。

        从那之后,陆无渊就变成了季云生的影子,他们闲暇之余切磋武功,一同闯荡江湖,多少次经历险象环生,并肩作战,彼此的情谊也愈发深刻。

        陆无渊本是个冷傲的杀手,但又谁人知,在季云生面前,陆无渊身上再没有杀手的戾气,有的,只有无法言说的温情。

        江湖人人皆传陆无渊动了不该有的情。于季云生,陆无渊出身于武当眼中邪门歪道的暗香,于这江湖,陆无渊又是杀人无数的可怖杀手。

        可这不被看好的感情,却在两个年轻人之间,维系了很久,久到季云生再也不是那个总被护在身后默默无闻的小道长,陆无渊也不再是那个人人喊打喊杀的恶人,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而他们两人也在改变着彼此。

        至少,在陆无渊心里,他已经认定了这个人。如果未来还有很长,那一定要和季云生一同走下去,才不算虚度。


        他讲了很多,明明是回忆,却听得像是个故事,只是这个故事里,处处都藏着他的感情。故事从他们的相遇,到相知。我问他,你们相爱了吗。他只说我还小,叫我不要问。

        我心想,他定是不愿意说了,但是说不出口的,往往才是真相。

        他的故事戛然而止,没有结局,仿佛他们都还停留在那里,他还是陆师兄口中的道道,而陆师兄,也还是他口中的‘陆姐姐’。

        天色已经蒙蒙亮,我却毫无困意,怔怔地看着墓碑,泪水干涸在脸上,却还有新的泪流下来。

        他也有些诧异,诧异于我的反应。他讲了一个很圆满的故事,故事里有心意相通、不断走向彼此的两个人,所以他或许会诧异,我为何哭得这么伤心。

        我想,他定是知道的,就像,他此时也泪流满面,却还是勉强挑起嘴角,笑得心酸。

        他说,任何人都难逃情劫,他也是,自己也是。

        我无言,只能颔首。

        蓦地,他起身要走,我哭得没有力气追上去,只冲着他喊,以后我会经常来看陆师兄的,还有……

        他停住步伐,我忙从怀中取出那个香囊,说,这是师姐交给我的。

        他终于回头,在看到我手中的香囊的瞬间,怔住了。我也挣扎着站起来,把香囊塞在他手里,我发现,他的手在颤抖。

        我说,师姐说了,如果在这里遇见有缘人,就交给他。我每次来这里,都会带上它……

        那个香囊早已没有了花香,他却紧紧攥在手里,贴在胸口,如获珍宝。

        他走了,离开了暗香,不知明年祭日是否还会踏月而来。

        李师姐告诉我,陆师兄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他曾说过,暗香弟子背负的人命迟早要还的,所以他一定要死得有意义。

        可是,死在最爱的人手里,值得么?

        永远没有答案了,他们之间没有输赢,只有两败俱伤。

        看着他的模样,我便知道,他这一世,不论荣华富贵,还是武绝天下,都要做一世伤心人。或许,伴随着陆师兄凉下去的温度,他的心,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再无法化去分毫。





【下】

         幽静的暗香像是一潭毫无波澜的泉,可于外人而言,便只有蛰伏在暗处的杀机,宛如风平浪静的海面亦深藏惊涛骇浪。

        我不知道季云生每年忌日是如何闯进暗香,他很守时,天色将将黑透时,他必缓步踏入这片禁地中,陆师兄的旧物他也定会随身带来,整整一夜,他只坐在归去兮里,或与我讲些什么,或一言不发,只静静地想着什么,时而流泪,时而叹息。

        一年的时间便这样翩然轻擦,一眨眼,距离我拜入师门已近两年,师姐们逐渐放心我一个人下山。我在外游历时,才发现这尘世里有太多的爱恨离合,亦有太多没有结局的故事,可是再也没有哪一个,可以像陆师兄和季云生这般,教我彻夜难眠。

        我决定去武当看看。

        季云生见到我时,并不算很惊讶,但我的惊讶却更甚。

        他只对旁边的弟子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忘年之交。是啊,他三十有余,而我,才不过十五岁的光景。我之所以惊讶,是因为数月未见,他的面色竟看起来有几分病态的惨白。

        我私下问他是否病了,他只摇头,不答。

        他以礼待我,倒真像是对待一个朋友,一介宾客,也不问明我的来意。我反而松了口气,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里,就像是当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执着于他们的故事。

         武当山亦是寂静的,许修道久了,心也愈发宁静。我渐渐发现,比起暗香,武当对于当年之事更是闭口不谈,深以为忌讳,可我想,或许也没有人愿意去碰触季云生心里的禁域。

        人们总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可我觉得,其实不然,刻骨铭心的痛,越是久了,就越是挥之不去。师姐们教我读过书,我知晓元微之悼亡妻的诗,那句“半缘修道半缘君”,每每读到,总想起每年见到季云生时,他身上那无法释怀的悲伤。

        如何不悲伤呢。李师姐说,陆师兄这么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亦有他的软弱之处。他敢爱,也敢为爱付出所有。那天他离开暗香时,或许就有再不回来的觉悟。

        因为不放心,李师姐和几位同门追到了武当山,可是见到的,只有季云生一人跪坐在那里,瘦弱的手臂将陆师兄紧紧搂在怀中。血,染红了一地。

        同门的师姐心中亦是怒火,背上的匕一晃,透着寒光的刃已然直指季云生咽喉。

         “季云生!阿渊待你情深义重,可你心里就从来没有过阿渊吗!?”

        季云生不答,他的肩膀无力地颤抖着,脸上的泪被这山间的寒风吹透,再覆下的只有刺痛,可唯独搂住陆师兄的手那样用力,生怕再失去什么。

        可是无论多用力,这道生与死的沟壑都无法挽回。

        “季云生,”李师姐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也推开同门师姐的刀刃,对季云生道:“阿渊我们就带回去了。”

        季云生像是不愿,却又无力去回绝,他的手最终还是松开。陆师兄的身体早已冰冷,没有人知道季云生到底在这山谷中等了多久,他抬起头,双眼早已通红,仿佛要沁出血来。

        李师姐摇了摇头,季云生之后如何,都与他们再无瓜葛了。

        后来李师姐跟我说,他们走开很远,还能看到季云生始终在目送,可也仅仅是目送。

        说到这里时,李师姐叹了口气,说,他也是个可怜人,倘若他日后念起阿渊的好,倘若他还是对阿渊有情……

        李师姐没有再说下去。但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一别,从今往后,他便连个念想都没有了。我忽然想到当时李师姐教我交给他的那个香囊,那定是陆师兄少有的遗物之一了,我清晰记得那一日季云生颤抖的双手,他一定认得。

        我在武当山一住便是数日,因着我还小,武当上下倒是带我很是客气,我亦知分寸,那把寒铁的匕换成了常见的短刃,以示我是江湖儿女罢了。

        季云生和陆师兄之间,若说是有缘无份,那还不如连这缘也不要的好。出身有别,亦异于世俗……可当我在武当山见到另外一对璧人时,我便知道,能把季云生和陆师兄分开的,从来都只能是他们自己,无关任何人。

        说起这一对璧人,我此前也有所耳闻。这位道长是季云生的师弟,自幼承训于武当。而与他结下情缘的华山弟子,亦在江湖上无人不识。

        但我不想拿来做任何比较,天有不时,地有不利,何况人不和呢?初见时谁又知晓究竟是缘分,还是劫难一场。

        末了,这位道长还对我感叹,自那之后,季师兄从未和任何人再提及往事,却愿意跟你说说,若你能稍微劝解他一下也好。

        同门情同手足,季云生心底的痛,他未尝不知,却无可奈何。
 

        我无言,只能点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武当山的夜色更暗,而武当山地势亦是险,故夜晚降临时,我便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眼疾使我不敢到处乱走。

        季云生曾经问过我,为何会有眼疾致使夜不视物。

        我说,我爹也是江湖人,惹了事被人追杀,一夜间家破人亡,而我也伤了眼睛。

        他问我,现在回想起来,还会害怕吗?

        我坦白道,以前会做噩梦,梦到仇家找上门来。现在在暗香,有兰花先生和师兄师姐们保护我,我不怕。

        他苦笑,只摸了摸我的头,又收回手,淡淡道,他在我的梦里,始终挥之不去。

        陆师兄如果地下有知,定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我脱口而出。

        季云生诧异地看向我。

        这不是他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了,或许在他眼里,他的痛,本不该为我这样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姑娘所窥探到。

        这样的话,真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能说出来的。季云生依旧苦笑道,但是你太像无渊了,连说的话,都像他。

     
        我第一次听到季云生唤陆师兄的名字,此前他总是称他为陆姐姐,还给我讲了这个称呼的缘由。

        他似是看出了我心里所想,只道,我一直没能这样唤他一次,就像,我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第一次遇见季云生时,我十三岁,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他们二人刀剑相向的理由,我所能感触到、为之落泪的,是两人心中的矛盾。明明爱着,却又要拼个你死我活,明明不甘心放手,却又心甘情愿搭上性命。

        李师姐告诉我当时武当如何步步相逼,整个江湖又如何落井下石,可我知道,所有的理由,都不及季云生这一句叹息。

        我无言以对,季云生却忽然对我说,我知道你担心我,就像我的师弟也惦记着我一样,但我知道,没有人能救我。

        不,你可以自救的。我脱口而出,却又自觉失言。倘若四年前是我经历了手刃所爱之人的悲恸,我甚至怀疑自己没法清醒地活到今天。

        季云生苦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离开武当时,别别扭扭地嘱咐他照顾好自己。这看起来有些荒唐,一个大男人,要我这个小姑娘去嘱咐,但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应下了我的话。

        可是我心里微颤,只觉得不安。

        这份不安持续了很久。我回到暗香后再没离开师门,每日潜心修炼,也为季云生祈祷。期间那位与他走得近的师弟给我写过几封书信,信上无不道出他的忧虑。

        我忽然想起那一日我走下武当山时,那位道长与我说的话。

        他当时眉头紧皱,对我说道,季师兄从来不跟旁人提起陆无渊,近些日子却总是神情恍惚,默念陆无渊的名字,或默默流泪,或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

        我道,他大抵是思念陆师兄思念得紧,左右忌日也快到了。

        嘴上说着宽慰的话,我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我想起了季云生日渐消瘦的脸庞。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瞒姑娘,我略懂些医理,看得出来季师兄的身体每况愈下,最近虚弱得更是厉害,我的两个弟子最近一直跟在他身旁,每次回来都说季师兄近来饮食少,夜不能安眠,我是担心……

        末了,他顿了顿,只道,我原不知他对陆无渊用情之深。

        我明白他的担忧,却也无可奈何。这世上最难医治的,便是心病。

        最后一封信送来不足一个月便是陆师兄的忌日了,这一日清早我便收到眼线递来的消息,说季云生来了。

        我忙起身赶去归去兮,果不其然,季云生如常一身白衣,跪坐在墓碑前。他听得我的脚步声,也不回头,我便走过去,在看清季云生的脸时,心底没由来的一颤,震得心脏都咯噔一下。

        他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差了,整个人都瘦得没了模样,本就偏瘦的他看起来更加虚弱,脸颊陷了下去,双眸更是没了神色。

   
        他叫我的名字,我便站在他旁边,总觉得身边这个人随时可能会倒下。

        我终于还是撑不住了。他喃喃自语道。

        你别说了。我制止了他,胡乱地抓着他的手,不顾冰冷的触感,道,别瞎说,陆师兄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么折磨自己,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季云生勉强摇了摇头,几滴泪划过脸颊,道,是我对不起他,当年我的心就已随他而去,如今便把这条命也给他陪葬。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却还在挣扎,道,不,你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陆师兄的用心,他只想看你好好的……

        季云生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轻,道,可是没有他,我又如何活得下去。也怪我没有早点看清自己,还是害了他……

        剧烈的咳嗽声淹没了他的声音,他身体脱力,整个人往一侧倾倒,我想要扶住他,却发现他用不上一点力气,只能将他搂在我的臂弯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却还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什么,轻不可闻。

        我心底刺痛,原来心病真的可以摧拉枯朽般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他的喘息也渐渐弱下去,有那么一瞬,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在我脸上,我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明亮。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露出一个微笑,我听到他说,无渊,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好想你,带我走吧。

        季云生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同他的呼吸,也停止在了这一刻。

        陆师兄辞世的第五年,季云生终究还是没能承受住这份悲恸,随他而去。

        归去兮恢复了它原本的寂静,而我,也只剩下了无声的泪流。

        按照季云生的遗愿,我将他葬在了归去兮,除了我,没有一个人来为他送行。这样就好,再没有人能打扰他和陆师兄。

        我迈出归去兮时,天色已晚,我一步一步往回走,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却又知道,这样便好,于他们来说,足矣。



【END】

————————————
说一点题外话,这篇是以上家帮派的一对暗武为原型写的,当初也是闹着玩才说要写be给他们看,如今写完,早已时过境迁,分道扬镳。
这一篇便算作是我对曾经相逢一场的祭奠吧。
……
……
Be是我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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