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殇羽逝

| 被诅咒的术士喻 × 骑士黄 |

■灵感来源于《珂赛特的肖像》，一部很意识流的作品；
■主喻黄，微伞修；
■本文为整理版。

【上】

        ——万物皆寄宿着灵魂。

        

        窗外下着蒙蒙细雨，空旷的街道映在被雨打湿的窗户上，模糊而扭曲的画面隐隐透出几分可怖。陈旧的古董店伫立在街角，本就不大的店面在这朦胧的雾气掩盖下更加的不起眼，仿佛一个似有而无的幻影。

        古董店的老板叶修叼着烟，舒服的靠在椅子上，嘴角带着笑容，正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生意。上个月他这里收回了很多水晶器具，从精雕细琢的水晶首饰到小巧精致的水晶茶具，都是出自名家之手，曾被多位贵族和艺术家收藏，如今在他的古董店中自然也是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等待新的买主。

        虽然现在正逢压抑的雨季，细雨绵绵多日不绝，但他还是等来了这些天里的第一位客人。此时，他的这位客人正捧着一个水晶的笔筒愣神。有些昏暗的古董店中，年轻人注视着手中剔透的水晶笔筒，眼神专注得仿佛是在欣赏一件极为珍贵的艺术品，却又像是陷入了某种幻境中，双眼微微失神，眼眸里染上了那个水晶器具淡蓝的色彩。

        叶修认得这个年轻人。

        他叫黄少天，是这附近镇上的贵族后裔，同时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骑士，年纪轻轻就得到了皇室的青睐，也因为登峰造极的剑术被称为“剑圣”。不过私下里，叶修知道他其实并不喜欢宫廷中的氛围，除了进宫觐见，其余闲暇的日子里，他会回到乡下小镇，独居在一幢小别墅里，每天和街坊邻居闲聊打发时间，或者在后花园练剑。或者说，他也是叶修这的常客，总会三天两头跑这来拜访，不过说是拜访，其实也不过是两个有点交情的年轻人闲扯着打发时间罢了。

        “看够了没？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懂得欣赏艺术品。”叶修掐灭了烟头，打断了黄少天的沉思。

        “啊？”黄少天回过神来，随即像翻书一样神色骤变，刚刚失神却宁静的模样一扫而空。“这你就不懂了，老叶，太看不起习武之人的艺术天赋了。欣赏艺术那是贵族的基本素养，眼光不能太低俗，艺术品嘛……”

        “停停停！”叶修打断了黄少天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所以呢？这个笔筒，你相中了没？”

        “必须相中了！咳、看在多年老朋友的份上，反正这个朴实的笔筒卖相这么一般，本剑圣就替你解决了啊！还不感谢我！”黄少天的手片刻都没有从笔筒上拿开过，看起来是喜欢得很。这一点叶修也挺意外的，因为这个笔筒的造型确实很朴实简单，规规矩矩的六棱柱，没有雕刻任何图案，虽然淡蓝色的水晶制品比较少见，但考虑到它并不精致的外表，想想还真不太好卖。

        叶修也不由地把注意力更多地投向那个笔筒，眯起的眼睛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商品，蓦地，他微闭双眼后睁开，苦笑着又点上了一根烟。

        “想啥呢？舍不得啊？这么想的话你可是赚不到钱的。”黄少天打趣道。

        “那行吧，劳剑圣大人破费了。”叶修明显一副懒得和他计较的模样，然后也不废话，马上招呼店里帮忙的姑娘过来给包装一下。“沐橙，把盒子拿过来。”

        “嘻嘻，少天的眼光真是奇怪。”与黄少天年纪相仿的苏沐橙从一旁的橱柜里翻出来一个很精致的盒子，又小心地接过黄少天手里的笔筒端详了一会，最后只得承认这个笔筒的造型和工艺实在是有点浪费了它的原材料和黄少天付的钱。

        “啧啧啧，那可是个年代久远的好东西。”似乎是看出来了苏沐橙心中的感慨，叶修没由来地轻声感叹道。苏沐橙撇了撇嘴，没有理会叶修的话，只是利索地打包装好，递给了黄少天。

        “慢走不送。”叶修招呼了一声，不过黄少天根本没回头，就这么抱着盒子匆匆忙忙地冲进了雨中。

        门被随手关上，系在金色铜质把手上的铃铛轻声响起，清脆悦耳，却无法胜过门缝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叶修一如既往地叼着烟，神色黯然。

        “怎么啦？脸色不太好诶……”苏沐橙问。

        “没什么。”叶修笑道，而他的目光却定格在黄少天离开的背影上，伴随着耳边零碎的声响。

        雨还在下，淋湿了整座小城镇，夜幕降临，雨也给夜晚染上了一层冰冷而诡异的颜色。

        黄少天撑开雨伞，单手抱着盒子，奔跑在被水雾笼罩的街道上。雨水打在伞上，滴滴答答的声音更像是一种催促，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神情愈加急切，却也带有些许迟疑。

        空旷的城镇中心区，黄少天几乎是冲进了自己的私宅中。他顾不上换下奔跑中被淋湿的衣服，只是匆忙地找个地方坐下，小心翼翼地拆开怀中的盒子，取出那只让他在古董店中看得失神的水晶笔筒。

        诚如他之前所说，那确实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笔筒，顶多只是画师拿来放置随手乱扔的画笔，而并不是摆放在显眼的橱柜上，剥夺它本来的价值。

        其实他黄少天并不懂艺术品的鉴赏，也看不出来它的材质和产地之类的高端东西，比起研究这些，他宁愿去练练剑或者去皇室的训练营教导贵族的小孩子。不过此时，他却想要把这个没有什么优点的水晶器具摆在自己面前，就这么甘心陷进去、安静地注视着它——不，确切地说，是他。

        刚刚在古董店，他就发现了这个笔筒的诡异之处。

        夺走他所有目光和意识的，是一个有着年轻、英俊的面容的男子。

        黄少天透过水晶看到不再是他面前模糊的房间墙壁，而是那个男子所处的世界。那个幻象一般的“他”倚坐在凉台上的雕花石栏前，看似随意的姿态却又透露出几分令人赏心悦目的优雅，皎洁的月光倾泻在他略长的黛蓝色头发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的眼眸轻柔透亮，却又有着说不出的清冷与高傲氤氲在他那与发色相似的瞳孔中，如烟似水，夺人眼目。

        他不得不承认，幻象也好，错觉也罢，那个瞬间，他的目光确实已经被这个男人攫住了。

        ——幻影吗？

        黄少天揉了揉眼睛，望着依旧下着雨的窗外，雨水打在窗户上，顺着玻璃流淌着，模糊了整个城镇。

        ——这不是梦。

        他又低头注视着手中的笔筒，水晶透明的淡蓝色渐渐浑浊，最终定格在那个男子的面前。依旧是清晰却莫名疏远的画面，他感觉对方也在看他，仿佛越过时空，注视着彼此。

        ——你，又是谁呢？

        黄少天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他匆忙将笔筒小心地放在书架前的写字台上，避开了男子的目光，却又忍不住用余光瞥向他。这样一个白皙、英俊、温文尔雅却又有着王者风范的面孔，换了谁都无法不怦然心动。那一刻，黄少天的心底就是这样疯狂地叫嚣着。

        从古董店回来之后的几天，水晶笔筒依旧摆在黄少天的书桌前，来拜访和做客的人们看到它也只会赞赏他的材质独特，却并没有人发现它的异样。可是每当黄少天专注地看着它的时候，水晶的色彩就会渐渐改变，仿若天旋地转，空间错乱，直到那个人清晰的面孔浮现。

        这听起来确实很诡异，但是黄少天却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将“他”隐藏起来，成为了他心中无法言说的秘密。他开始闭门不出，整天看着那个笔筒，看着里面的人。他迫切地想要了解这个人，这个第一眼就吸引住他的人。

        “你到底是人是鬼呢？还是我在做白日梦？上帝一定是在逗我，说出去还不得笑死他们——堂堂剑圣居然发疯了一样想着一个男人？一个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幻影……”很多时候，他就这样趴在写字台上，看着水晶里的世界，自言自语着。

        而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男子以及他所处的世界也并不是一成不变，很多时候，黄少天都可以从各种不同的片段中更进一步地了解这个神秘的幻影——有时是在偌大的藏书室里，他一袭学者风范的长袍，安静而专注地研读古书典籍；有时是在花园的亭台下，手边摆放着非常考究的东方瓷器，微风中似乎也氤氲着淡淡的茗香；有时则是在昏暗的阁楼中，就着昏黄的烛火，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嘿，你会剑术吗？你也是骑士？怎么感觉你不像是习武之人呢？”

        男子的书房墙壁上确实挂着一把剑，是一把造型很古老的银灰色细身剑，不过颜色并不亮，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上面其实布满了灰尘。

        像是在回应黄少天一般，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到墙边，优雅地取下了细长的剑，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缓慢地从剑鞘中拔出剑，轻轻抚摸着剑刃。双瞳微微失神的瞬间，手指划过剑刃的锋利处，一滴血悄然渗出，落在了脚下的地毯上。

        “我就说嘛，你看着就不像骑士，剑刃可是很锋利的！而且你全身上下都是一股文绉绉的样子，哪里像骑士。”明知道对方不会听到，黄少天依旧自言自语着。

        水晶画面中的男子似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将那把老旧的细身剑挂回墙上，回到书桌前拿起了刚刚看过的书。

        “整天都是一个人埋头看书，你不无聊吗？”黄少天抱怨道，看书什么可是他最头疼的事。

        “要不下次我教你剑术？然后你就可以陪我练剑了，一个人实在是太无聊了！对了对了，你那把剑还蛮好看的嘛，不过宫廷里的女官好像更喜欢用细身剑，虽然剑身窄但是剑脊比较厚，破坏力还是挺大的。啊、我没别的意思的啊！只是女性用的比较多而已……其实可以考虑一下我用的骑士剑嘛！我的骑士剑叫冰雨，好听吧？名字当然是我取的啦！而且我的冰雨跟普通的骑士剑不一样，这把是我师父特意为我定制的！”

        黄少天对着水晶笔筒念叨着，仿佛完全陷进了水晶的世界中，仿佛不断诉说的言语终有一日可以成为沟通他们的桥梁。

        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陷进去了，惊异，迷恋，思念，到执念。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从古董店回来已经一个礼拜了，不得不承认，他看着这个笔筒，就会忘记时间，也模糊了空间的概念。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天赋秉异的人物，鬼神的传说在民间相当多，也有一些看起来神神叨叨的人坚称自己看到了灵体。起初黄少天对于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直到现在，自己也不得不相信了。

        他想要找到一切的真相，找到“他”。

        ——可是，要从哪开始找起呢？

        古董店，一切的开端。

        “那可是个年代久远的好东西。”那一日，恍惚中好像记得叶修叼着烟，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口吻略带沧桑。

        ——叶修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黄少天打定主意，立马起身，关门前瞥了一眼水晶笔筒，然后转身出门。

【中】

       

        午后的空气充斥着腻人的慵懒，而古董店内虽然昏暗，却拥有一份与世隔绝的静谧。古旧的物件被随意地摆放在店里，无声地给这一室的氛围染上了岁月沉重的深色。本就不大的店内显得更加狭小，黄少天站在堆满杂物的桌前，出门前的打算全都被抛在了脑后。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这个听起来就很诡异的事，路上也犹豫了一下，但结果似乎是让他多虑了——叶修根本就不在。

        “啊，是少天啊！”苏沐橙的倩影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见到他后马上过来招呼了一声。

        “苏妹子，叶修人呢？”黄少天问，怎么问这种事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叶修。

        “他啊，他出门了，几天前就走了呢。”苏沐橙说。

        “诶？他干嘛去了？”

        “旅行，拜访，采购……都有可能啦。”苏沐橙撇了撇嘴，“他经常这样突然离开店里，不过放心啦，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唔……”黄少天顿时有些无措。

        “怎么了？有急事找他？”苏沐橙好奇地问。

        “也、也没什么。”黄少天泄气似的坐在一旁的旧椅子上，抬头看着苏沐橙小心地擦拭着屋子里陈旧的器物，突然问道：“话说，苏妹子，你是叶修的什么人？我看你一直在这给他帮忙，难道你也住在这？”

        “我？我是他名义上的妹妹，是他把我从孤儿院带出来的。”苏沐橙说。

        “……抱歉啊。”感觉是问到对方的痛处上了，黄少天赶忙道歉。

        “没事啦，我觉得能遇见他挺好的，他真的是一个好哥哥，说起来，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呢。”苏沐橙嘴角挂着笑容，看起来挺释然的。

        “那为什么要叫‘苏沐橙’呢？跟他的名字一点也不像。”黄少天随口问道。

        “没太在意诶……”苏沐橙也愣了一下，“好像记得有一次叶修说我的眼睛像谁来着……”

        “谁谁谁？难道是他初恋情人啥的？他也太……”黄少天下意识地八卦起来，但突然间，水晶中有着黛蓝色头发的男子的脸浮现出来，硬生生地打断了他没说出口的调侃。

        ——那么执迷于一个人……么？

        一向思维敏捷、心直口快的黄少天就这么停住了他说话的节奏。

        “少天？”

        “没、没事。不过说起叶修，这家伙还能不能行了？本剑圣亲自来找他请教，他居然给我玩失踪？！苏妹子你确定他不是偷偷找情人去了？雨季还没过去说去旅行谁信啊！”蓦地，黄少天还是恢复了以往朋友间打打闹闹的语气，抱怨起叶修来。

        “哈哈……”苏沐橙笑出了声，看起来突然安心了许多，“少天恢复精神了呢~你都好几天没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可是堂堂剑圣，手下败将无数，能有什么事？苏妹子你戏剧看多了吧？”

        “或许是呢！”苏沐橙应了一声，又继续整理杂乱的屋子。

        “算啦，我回去了，叶修回来了的话告诉他一声。”黄少天说，他也觉得以叶修的不靠谱，一两天是不会回来的。

        “嗯，慢走。”苏沐橙朝他挥了挥手。

        古董店的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黄少天有些无措地在门口驻足，视线扫过雨季过后干净得一尘不染的街道和天空，心中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助。小时候被父母小心呵护，成年后去宫廷的训练营中也是很受自己的老师的照顾，老师莫名其妙地退役离开后自己在小城镇里生活，身边朋友一片，日子也过得轻松潇洒。唯独这一次，心中的空虚和莫名的骚动让他无法自拔，无可奈何却又愈加深陷其中。

        ——“万物皆寄宿着灵魂。”

        突如其来的想法冲击着黄少天的思想，没有由来，也没有根据，仿佛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借口，为他的茫然和沦陷开脱。妖精与精灵的童话故事中，没有什么事是解释不通的。他现在宁可相信自己遇见了超越自然和人类的力量。

        黄少天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渐渐暗去，残留的光如同撕裂天空的裂口，在幽蓝色的画布上刻下了混沌的色彩。

        他双手捧着珍贵的笔筒站在窗边，借着窗外残留的光线，盯着水晶笔筒光滑的表面，心中突然刺痛不堪。

        ——你是被困在水晶器具中的灵魂吗？

        黄少天想着，用手轻抚着水晶笔筒。

        ——如果是这样，你是谁？为什么我能看到你呢？

        黛蓝色的瞳孔突然凝视着前方，黄少天一惊，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他的眼睛，那么漂亮，又那么沉稳，充满威严，却又充斥着淡淡的悲凉。

        恍惚间，黄少天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昏昏沉沉的感觉开始渗入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他挣扎着尽量稳住身体，颤抖的双手有些握不住笔筒，他急切地想要将它放在桌子上，可是最终还是在氤氲的雾气里迷失了方向。 笔筒缓缓从手中脱落，坠落在金色的地毯上。

        如幻觉一般，很多画面在他渐行渐远的视线里定格，重复，仿佛自己正在窥探另一个人的记忆，试图看透那个人的曾经。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梦境中。

        清醒过来时，黄少天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凉的丛林中，视线所及之处有一座高山。习惯的谨慎和敏锐让他迅速起身，没有犹豫，下意识地探索着周围的情况。他不确定这里是哪里，但直觉应该是在幻觉里，可是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生疼。

        他沿着小路往山的方向走去，然后在山前找到了一个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仰起头，忽然发现半山腰上恍惚中好像伫立在一座高塔。他目测了一下高度，一咬牙，决定从侧面上去。直觉告诉他，“他”就在那里。 

        山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走，黄少天很快就来到了塔底。塔很高，因为整个塔身都是黑色的，会无端地给人一种修长的感觉。黄少天很庆幸自己腰间的骑士剑冰雨并没有离开自己，他用剑挑断地上的荆棘，走了过去。塔的门紧闭着，看似从没人来过。

        没有多想，黄少天用剑斩断了缠绕在门上的荆棘和生锈的锁链，并没怎么费劲。门缓缓推开一角，黄少天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目光已恢复到了冷静而镇定的状态，然后缓缓推开了门踏进塔中。 

        他以为他会看到破败、空无一人的屋子，或者干脆是满屋子的尸体，哪怕是看到孤魂野鬼，也衬得起它年久失修的外表……可是，他看到了精致的木地板，悬挂在两侧墙壁上的烛台，数不胜数的书籍等等。黄少天不由地心底一寒。很多时候，可怕的画面会胜过华美的宫室，因为在荒郊野岭，再华美诱人的东西都是不合逻辑的，因而才令人恐惧。 

        黄少天稍稍定神，冷静地注视着前方，室内是昏暗的，看不到旋转楼梯的的尽头，他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身后哪有什么门，刚刚进来的门不知所踪，只剩下一面雪白的墙壁，泛着诡异的光。 

       “真是见鬼了。”黄少天念叨着，像是在给自己鼓气。

        钟楼墙壁上数不尽烛火突然接连不断地燃起，照亮了昏暗的室内。黄少天发现这里远比他在外面看到的要大，大得看不见边缘。

       “我去，这么多蜡烛？！真是壮观啊宫廷都没这么华丽吧！”

       “哎呦！这个黄金烛台恐怕比宫廷里的还贵重吧！看着像古董诶！”

       “怎么感觉这里这么眼熟呢……”

        蓦地，黄少天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很轻，却很有存在感。黄少天下意识地抬起头寻找声源，就看到盘旋在头顶的木质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穿着刺绣长袍的年轻人。

        ——是“他”。

        黛蓝色的头发，深邃的瞳孔，总是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的嘴角，修长的身材，以及，王者的气质。

        如同从栩栩如生的画像中走出来的人影，那个黄少天日日夜夜都在想着的人就这样走到了他面前，那样真实，触手可及。

        “你……是谁？”压抑了许久的问题破口而出。

        年轻的男子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黄少天的存在，他突然望向黄少天身后雪白的墙壁，黄少天随着他的目光转身望去，却看到刚刚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赫然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他靠在身后的墙上，滚烫的血从他胸口的伤口中流出来，鲜红的颜色正在地板上蔓延，一点一点攀附上黄少天的长靴。

        待黄少天看清了那个人以及插在那个人胸口上的细长的银灰色长剑，他心底一震，那把剑他认得——是透过水晶看到过的那把细身剑。

        “文州……文州……”生命垂危的男人垂着头，声音微弱几乎无法听见，但他仍不顾流着血的伤口，用充满复杂情绪的口吻，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一遍一遍，那样执着。

        被称作“文州”的人——在黄少天印象里总是面无表情、只是维持着恒久的平静和优雅浅笑的年轻人——瞳孔也微微颤抖，他缓步走了过去，单膝跪在男子面前。男子抬起头，忍着痛对他微微笑着，就这样努力维持着笑容，直到生命消逝。

        “对不起。”黛蓝色头发的男子默念着，轻轻起身，一咬牙，从男子胸口拔出那把剑，拭去上面黏着的血迹，收回剑鞘。

        ——这不是幻觉。

        黄少天能感觉到，这个人也好，那个已经死去的人也好，他们都是真是存在的，这一切也都不是幻影。

        “你……杀了他？”黄少天看到那个人在看他，于是顺势开口问道，语气充满不解。

        “是。”清凉而沉稳的声音让黄少天心弦一颤。他看着黄少天，神情一成不变，却是小心地将复杂的情愫掩埋在善于伪装的瞳孔中。“是我亲手杀了他，用他送给我的剑。”

        “你是谁？”

        “我叫喻文州。”喻文州老实地回答道，虽有着不容靠近的气势，却并没有想象中那种高傲气质。“我是术士，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灵魂。”

        “术士？那是什么玩意？所以说你到底是人是鬼？这里是现实还是我在做梦？你……”黄少天真的很想一股脑地把所有疑问都抛给喻文州。

        “呵。”喻文州突然浅笑起来，“术士也是人，只是……不同于你们罢了。这里是封印我的灵魂之地，你不宜久留，回去吧。”

        “不要！我、我想带你一起离开！”黄少天下意识地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因为从第一次见到喻文州的幻影时起，他就已经陷进去了，如今他找到了他，那么，无论怎样他都要得到他。

        “不可能的，我不会离开，也无法离开。”喻文州苦笑着，手稍稍攥紧了那把剑。

        “为什么？”

        “我已经在这里很久了。”喻文州缓缓开口说道，“从他离开我开始。”

        “可是你杀了他不是吗？他是你什么人？”黄少天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是啊，我杀了他。”喻文州平静地说道。“不过，这世上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也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以，你走吧，术士的世界里的力量，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起的。”

        “可是我……”

        黄少天话音未落，喻文州瞬间飞掠到他面前，右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措手不及的黄少天失去平衡，身体向前倾，同时惊讶于喻文州看似纤弱的手臂竟有如此大得力量。

       “咣当”一声，黄少天耳边响起了什么重物倒塌的巨响，仿佛擦过他的耳边，他心中一惊，感觉到喻文州已经放开了右手，似乎是无声地松了口气。他转身，刚刚他站立的地方，已经被突然从上面掉落的阶梯砸出来个大坑。

       “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灵魂的世界并不欢迎你。如果你的灵魂在这里被毁灭，你就会死。”喻文州说，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等黄少天回答，喻文州的右手在虚空中一晃，光芒穿过他的手掌，越聚越多，直到一把法杖呈现在他面前。他举起法杖直指向黄少天身后的墙壁，墙壁突然如玻璃一般破碎开来，消失不见。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黄少天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喻文州推进了光芒中，视线里只剩下喻文州模糊的身影逐渐被光芒吞噬，渐行渐远……

        等黄少天终于可以睁开刺痛的双眼时，眼前是家中昏暗的天花板，而他躺在窗前的地毯上，长剑横放在他旁边。

        “啊……笔筒！”黄少天头疼欲裂，挣扎着起身四处寻找他的笔筒，就看到笔筒静静地倒放在他手边，即使是从他手中脱落，也没有什么损坏。

        “太好了，没有坏……”黄少天松了口气。

        “被诅咒的器具是摔不坏的。”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黄少天的思路，他吓了一跳，赶忙寻找声源，这里是他家，不应该有其他人的。

        “谁？！”

        “你小子，几年不见，不认得老夫了？”窗子对面的书架前，隐藏在屋子角落里的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顺手打了个响指，屋子里的蜡烛悉数燃起，照亮了整个屋子。

        “老师……？！”黄少天终于看清了这个人，这个人年纪稍大些，有些胡子拉碴，虽然显得有些沧桑，但却意外地给人一种很精神的感觉。是的，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家中的闯入者，就是他多年以前的老师——魏琛。

         黄少天突然见到自己的老师还是很惊讶的，下意识地对他行了个礼，不过很显然，这对师徒之间的相处模式绝非这么死板。“诶老鬼，你失踪好几年了吧？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你今天来干嘛？吓人啊？”

        “啧，还不是因为你小子。”魏琛显然并不在意黄少天开玩笑般调侃，他走到黄少天面前，拿过他手中的笔筒，似笑非笑地说道。

【下】

        “所以……这玩意是被诅咒了的？”

        启明星渐渐升起，尽管黄少天一夜未眠，但此时也是睡意全无。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水晶笔筒带来的匪夷所思的怪事。

        “这是寄宿着术士灵魂的器具。”魏琛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前，摆弄着淡蓝色的水晶笔筒。“看来你小子是陷进去了，亏你还能出来。”

        黄少天感觉脸颊发烫，自己居然对一个幽灵一样的男人如此偏执，想到这里黄少天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毯下面去。

        “看来里面的人对你很好啊，居然送你出来，换是我，肯定直接吞噬了你把自己放出来。”

        “什么意思？把里面的人放出来得牺牲另外一个人？等会啊！他都封印在里面多少年了？还能活着？！到底是人是鬼啊……”

        “啰嗦！闭嘴听我说。”魏琛重重地将笔筒放下，神色难得严肃，“你的意思是，你想救他出来？”

        “……是的。”黄少天说，“起初可能真的是被他迷住了，但是跟他说过话之后，我就觉得没那么简单。他对我说，‘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也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可是他说这话时，眼神很悲伤。”

        “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文绉绉的了？”魏琛惊讶地问，自己这徒弟喜武不喜文，他倒是挺清楚的。

        “还不是他说的！”黄少天指着笔筒说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带他出来！我已经陷进去了，他又何尝不是？一辈子待在里面……”

        “胡闹！”魏琛大声斥责道，“你小子根本什么都不懂！”

        “……”见魏琛是真的有些生气，黄少天也立马老实了。

        “刚刚你也看到了，你是普通人，进到那里面就是玩命。”魏琛看到黄少天坚决的模样，知道他认定了的事就很难改变。他喘着粗气，到底还是疼爱自己的徒弟，只好先把话说明白，“而且，他是术士，被封印在这里面到底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术士的灵魂是永恒的，即使毁灭灵魂，转世时也会带有前世的记忆。”魏琛缓缓开口，不是再讲述宫廷绯闻，也不是教导剑术课程，而是在用他不曾触及的领域，一点一点冲击着他狭隘的认知。“所以，比起死亡，他宁可被永久封印，可见应该是经历过相当痛苦的事。”说到这里，魏琛娴熟地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后又继续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惩罚。”

        “相当于是关禁闭？”黄少天问。

        “比那严重多了，被封印的灵魂是不能靠自己离开水晶器具的。”魏琛蹙眉道。

        “所以我进去把他拉出来吧！”

        “你真想救他？”魏琛问。

        “嗯！”黄少天慎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魏琛沉思了几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首先，你需要一个术士帮你再打开一次水晶封印。”

        “可我刚刚就自己进去了……”

        “那是他无意识拉你进去的，我想他也没想到会这样。”魏琛瞥了一眼水晶，他的眼里只有模糊的影子，他看不清喻文州的脸，但他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

        “那怎么办？”黄少天这一晚上一直在提问，毕竟术士的存在确实是他没有涉及过的领域。

        “术士，你眼前不就有吗？”魏琛露出些许得意的神情。

        “不会吧？！魏老大你居然是个术士？”黄少天大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手呢！怎么不教我啊？！”

        “你小子那么好的剑术底子，教你这些旁门左道简直是浪费。”魏琛说，“而且，术士的咒术又不是什么能被广泛接受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

        “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魏琛瞪了他一眼，“你想好了吗？而且我也先把话撂着了，你想做的事是触犯术士禁忌的，你一厢情愿，他可未必愿意。”

        “我明白，我自己承担后果。”黄少天心意已决。

        “好。”魏琛点了点头，示意黄少天接过笔筒。

        黄少天握紧笔筒，站在魏琛面前，微闭双眼。魏琛的指尖掐着未燃尽的烟，轻轻抖落的火星散落在地上，非常规律地环绕在黄少天周围，光芒也越来越亮。

        黄少天一心想着那个有些黛蓝发色的男子，心跳渐渐与一股激烈的逆流同步，融合，意识也渐渐松散，消逝。

        “最后问你一句，谁给你的诅咒水晶？”

        “……是叶修。”

        这是黄少天意识里最后的声音，他话音刚落，整个身体就倾倒下来，被魏琛连忙扶到一边的沙发上。

        “叶修，你这么做是想让黄少天重蹈覆辙吗？”魏琛熄灭了烟，冷下脸色，问道。

        “哪能啊，成全年轻人的缘分罢了。”魏琛身后，叶修的身影渐渐清晰。

        “你相信他可以做到？”魏琛冷冷地问。

        “没试过，不好说。”

        “好了伤疤忘了疼。”

        “好说也是多年老友了，这么仇视啊？专挑伤口上撒盐。”叶修笑道，但是看起来笑得并不轻松。

        “你当年太冒失了。”魏琛说，“也怪老夫当时没能阻止你。”

        “是他太不相信哥了。”

        “他真是白救你这个白眼狼了。”魏琛骂了一句，“他自毁灵魂，这么多年你都没找到他，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难道躲着哥呢？”

        “诅咒还没有彻底解除，即使他转世了，你也不会遇见他。”

        “我知道。”叶修苦笑着，答道。“不过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沐秋……哥一定会找到他。”

        “何必呢？”魏琛感叹。

        “人这种东西，谁说不是呢？”叶修说道。“不过，黄少天不一样。”

        “你也看出来了？”

        “前世的因果，谁说的清呢？”叶修摆了摆手，“哥就先回去了啊，沐橙还等哥回家呢。”

        “快滚吧你。”魏琛的告别并不友好。

        送走了叶修，魏琛又熄灭了烛火，蓝色的笔筒在深夜中泛起隐隐光芒。那光芒在夜色中非常刺眼，甚至染上了冰冷的杀气。

        而此时黄少天的意识正游走在一座荒凉的花园中，偌大的花园中所有的树木花卉都已经枯黄，整个庭院里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他还以为自己会出现在上次的塔楼里，没想到却是不同的地方。没有山和高塔，有的是一座外表荒废、年久失修的城堡。但也和上次一样，里面的场景与外表形成鲜明对比，华丽得一塌糊涂。

        一面是充斥着黑色童话式的恐惧，一面是歌舞升平、华贵无比的盛世画面，是不是只有闭上眼睛，黑白颠倒的模糊视线才能感受到真实？

        “喻文州杀了那个人……又因为他的死而绝望……这俩人什么关系呀？”

         黄少天一边走在空旷的城堡里，一边自言自语分析着。

        “老鬼说也有可能是惩罚，喻文州杀了人，所以受到了惩罚？等会，既然那么重要，干嘛要杀呢？这都什么事啊……”

        ——“因为他触犯了禁忌，这是诅咒。”

        清冷却诡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黄少天一惊，瞬间停下脚步环视四周，但是那声音仿佛来源于虚无，并不是人间的烟火。

        “什么意思？”黄少天问，也不管这声音究竟是人是鬼了。

        “哈哈，因为他爱上了一个男人，这是禁忌。”凭空而来的声音继续说着，“不该存在的东西，可是不会有受到神的祝福的哦~”

        黄少天的面前画面骤变，原本昏暗的城堡走廊突然亮了起来，被照亮的墙壁泛起洁白的色彩，黄少天忽然认出来这面墙壁就是上次进来时看到的那面墙，不同的是，没有靠在那里垂死的男子，地面上也没有血的痕迹。

        “你不该来的。”

        恍惚间，走廊尽头的黑暗中传出了熟悉的声音，黄少天下意识地望向那个方向，视线紧紧锁在那片黑暗中。

        喻文州。

        “对不起。”另一侧，是那个男子的声音。

        “你既然要走，为何还要回来？”喻文州问，声音冷如寒冰。

        “我……”男子眼中尽是难言，却又充满了温情和歉意。

        “住手！他……”黄少天看到喻文州掀起长袍，抓住了腰间的细剑，他本能得想要阻止喻文州，因为他已经知道，喻文州杀了他之后一定会后悔。

        ——“来不及了哦~”

        黄少天身子一僵，须臾间，喻文州看似瘦弱地手臂已经挥动起那把耀眼的的银灰色长剑。

        “他背叛了他——他一直这样坚信着。”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音，诡异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哪怕——他其实只是不想让他背负触犯禁忌的罪过。”

        黄少天顿时全都明白了——这是过去，是回忆，是无法改变的错，是两个人的孽缘。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离开这里？”黄少天逼问道。

        “要么，你留下命，换他解放；要么——去挑战封印里的咒术，失败的话，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失败？本剑圣出马，怎么会失败呢！”黄少天眼神坚定，露出了绝不妥协也不会服输的神情。他拔出腰间的骑士剑冰雨，剑是身体的延伸，是力量的象征，更是骑士精神的化身，此时此刻，他在用他的行动表明他的决心。

        “不可能的。”喻文州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手指按在了他的剑锋上，“那是术士的咒术，而你是一介普通人，如何做得到？”

        “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除非你自己还没有从过去的伤痛中振作起来。”黄少天对视着喻文州的眼睛。“别不承认了，你早就后悔了对不对？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是付的起真心的。你也在这里待了挺久了吧，还不够吗？”

        “呵呵。”喻文州突然笑了。“那么你呢？”

        “我？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就这样。”黄少天回答得十分确定。

        “不后悔？”喻文州的神情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平静。

        “我愿用我的名誉为此话负责。”黄少天把剑刃从喻文州手边移开，然后利落地单膝跪下，长剑横放在面前的地上。他低着头，以骑士宣誓效忠的礼仪，一字一句说出了他的承诺。

        “我和你素不相识，为什么执着于我？”蓦地，喻文州弯下腰拿起黄少天的剑，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黄少天抬起头，冲着喻文州露出了一个直率的笑容。“大概是因为我能看见你吧。”

        喻文州也笑出了声，“是个好理由。”

        “那么——”黄少天起身，接过喻文州递给他的剑，“告诉我吧，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里？”

        “首先……”喻文州话音未落，城堡的墙壁突然开始崩塌，头顶巨大的黄金吊灯笔直地落下。

        “小心！”黄少天下意识地抓住喻文州的手腕，朝走廊尽头奔去。

        “去上面！”喻文州命令道。“封印在钟楼里！”

        黄少天无条件服从喻文州的命令，两个人在逐渐崩塌的城堡里横冲直撞，本就昏暗的城堡里尘土飞扬，渐渐蒙住了视线，烟尘呛人的味道更是让呼吸都变得沉重。但是即使是身处这足以令人感到绝望的环境里，喻文州也能感觉得到黄少天的存在，他的温度，他的心跳，都沿着他的指尖一点一点蔓延到他尘封了许多年的心中。

  

        来不及多想，两个人甚至没有机会再停下脚步，头顶的砖石摧枯拉朽般崩溃开来。黄少天从小受过训练，但喻文州明显无论是体能还是节奏方面都略逊一筹。扬起的尘土遮挡了视线，黄少天只能感受到喻文州的触感，但他明显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了。

        “你没事吧？”黄少天小心地问。

        回答他的是喻文州的手腕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而后一只温度很凉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左手。

        当两个人登上钟楼的顶端时，刚刚走过的阶梯已经彻底破碎，化成了尘埃。钟楼在城堡上方摇摇欲坠，墙壁和地面都在颤抖。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钟楼，这个塔一般的地方非常宽阔，反而把立在中央的石钟衬得非常渺小。

        “这里怎么这么大？这还是钟楼吗？太夸张了吧！”两个人朝中央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这里的世界本来就是咒术制造出来的，它读取了我的记忆，虽然是仿照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呈现的，不过它想怎么变是它的事。”喻文州解释道。

        “你以前很厉害吧？这么大的城堡，还有钟楼和藏书室，你一定超级有钱吧？”黄少天自己就是出身贵族家庭，但是比起金堆玉彻的华贵，喻文州所拥有的却是一份沉稳，是洗练后的奢华，是不显露在表面上的雅致与尊贵。

        “呵呵，我是当时术士家族中最强的术士。”喻文州淡淡地说道，没有高傲的虚伪自夸，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模样，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仿佛事不关己。

        “这个封印这么厉害，连你都做不到？”黄少天一边问，一边四处查看。

        “我没试过，只是听说在我之前还有一个比我更强的人，都没能从水晶中全身而退。”喻文州说。

        “也有人跟我一样想带他出去，但是没有成功？”

        “悟性不错。”喻文州赞扬了一句，“听说他最后毁了自己的灵魂。”

       “相当于是自杀了？”

       “唔……差不多吧。”

        这个世界已经处于一种末日的景象中，脚下勉强维持着的地面都在晃动着，黄少天虽然看似是在他和很随意地聊着天，实际上他一直紧绷着神经，右手就没有离开过他的剑柄。而喻文州就平静多了，他一边波澜不惊地解答着黄少天的疑问，一边跟在黄少天身后，更像是午后伴着阳光闲庭散步。

        “那进来的那个人呢？”

        “听说也是个术士，最后活着出去了。”喻文州说，突然话锋一转，“如果我们没有成功，我也会自毁灵魂。”

        “不行！是我自己想带你出去的，所以我们都会没事的，相信我！”黄少天没有回头，但是能看到他握着剑的手攥得更紧了，整个身体都仿佛随之一颤。

        “我是说如果。”喻文州平静地说道。

        “没有如果！”黄少天突然转身，就这样直视着喻文州的眼睛，“我问你，即使被封印在这里，你的意识也是自由的是吧？”

        “是的，不然我也不可能这样和你说话。”

        “那么，留在这里也好，出去也好，转世也好，有区别吗？过去的事不能重来，也不会被遗忘。”黄少天说，“只是你自己放不过自己而已。”

        喻文州苦笑，没有回答。

        “默认了啊？”黄少天侧头，露出了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那就好办了，先出去再说。你在这里这么久了，肯定不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样了吧？我跟你说啊，我住的小城可棒了，隔壁点心店家的老板娘做的蛋糕绝对一流！我在那里有很多朋友，其中有一个古董店老板，虽然说话很讨人厌，但是也算是个不错的家伙，你的笔筒就是他卖给我的。还有我家啊虽然没有你家这么华丽但是好歹也……当心！”

        喻文州的瞳孔突然锁紧，头顶松动的石雕倏然坠落，毫无征兆地砸向两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黄少天一把拉过喻文州，用自己的身体、如同守卫王的骑士一般护在了他身前。

        一声巨响如同锋利的刀锋从他们的耳边擦过，喻文州被黄少天按倒在地上，手掌上稍稍擦伤，但看到替自己挡住碎石的黄少天时，喻文州神色也忽然紧张了起来，他也并不是真的心如坚冰。

        黄少天的举动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他从地上挣扎着起身，直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脸上划过，他用左手擦拭了一下脸颊，血液的黏稠触感让他心中一惊。

        看到喻文州担忧地神色，黄少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的……”

        话音未落，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喻文州猛然扬起右手，法杖如同利剑划开空气，一声碰撞的刺耳声响打破了空旷的寂静。他们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不计其数的幽灵般的灵体，模糊的轮廓包裹着透明的躯体，却犹如实体的侍卫，挥舞着各种冷兵器，朝两人走来。

        “这里也快要塌了。”喻文州微微蹙眉，手中的法杖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咒术的法阵在脚下一圈一圈展开。

        “嗯。”黄少天用冰雨支撑着地站起来，额头上留下来的血模糊了他右眼的视觉。他站在喻文州背后，两个人后背紧贴着，双眼紧盯着渐渐围上来的幽灵。

        “杀过去？”喻文州侧头，问道。两人距离中央的时钟已经不远了。

        “正合我意！”黄少天双手举起手中的骑士剑，银色的剑刃映出了他的眼眸。

        ——既然记忆不会随着灵魂的消逝而陨灭，那么生生世世，就算被命运的洪流冲散，总有一天一定会找到彼此，紧紧相拥，不分不离。

        ——这是神祇予以术士的眷顾，却也是获得强大力量的代价。
        古董店中的男人立于窗边，天色渐亮，天边依稀泛起点点浅金色光芒。烟气缠绕在他身边，隐约散发着躁动的气息。

        “叶修？你回来了……”苏沐橙揉着朦胧的睡眼走进前厅，亲切地招呼道。

        “嗯。”叶修熄灭了烟，回头微笑道，但是看起来很疲惫。

        “这次出门有收获吗？”

        “嗯，很有趣。”叶修说。

        “这么早回来，还没吃饭吧？我去准备早餐一起吃吧！”苏沐橙已经习惯了叶修的随时出现和消失，就算这个男人对自己有所隐瞒，但是他对她的好，却是不容置疑的。

       “好……”叶修点头，准备把店门关上。

        手刚要触碰到旧门的古铜色把手时，门却微微敞开了一条缝。叶修下意识地抬头，缓缓打开的门将他的视野拉开，一个脸上还带有些许稚气的少年站在门外。看到那个少年的瞬间，叶修错愕的神情硬生生地凝滞在他的脸上。

        少年微笑着，明亮的眼眸有几分像苏沐橙，不同的是，苏沐橙看叶修时，眼里尽是一个妹妹对哥哥的依赖和感激，而少年的眼中倒映着叶修的脸庞，笑容里充满了激动和欣慰。

        “叶修，我回来了。”

        少年开口，些许晶莹的泪水却浸湿了他的笑容。

        “喂喂喂喻文州你还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呢吗？”

        面对着众多无法彻底斩断的幽灵，黄少天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还在催促着，时不时地还不自觉地发出些许因为伤口撕裂而刺激出来的喘息。

        “马上。”喻文州的咒术缠绕着石钟，两股力量的冲击下，身边的气流都在扭曲着，风逆向旋转着，掀起了他已经沾染了鲜血和尘土的长袍。

       “喻文州你快一点啊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根本杀不尽啊！”黄少天还在坚持着。幸好这是剑圣黄少天，换了其他人，估计早就撑不住了。

       “成了，过来。”喻文州突然低声命令道。

       “好！”黄少天扬起剑在面前横扫了半圈，带起的气流硬生生地将幽灵们逼退出去好几步。

       喻文州将法杖竖立在法阵中央，幽蓝色的咒术光芒将他们周身笼罩。喻文州的目光直指向时钟上一个泛红的小型法阵，命令道：“把手放上去，用你的力量，破坏它。”

        “我不会咒术啊喂！”黄少天不解，却还用行动表示了他的信任与服从。

        “放心，有我在。”喻文州的声音紧贴着黄少天的耳际。

        黄少天心里一暖，他深吸了口气，紧盯着眼前的法阵。他看不见眼前这看不见的结界，也感受不到术士的咒术波动，他闭上眼睛，尝试着将全身的力气积蓄到手上。突然手指碰到了一个温暖的触感，他睁开眼，看到一只有力的手覆盖在他已经沾上了鲜血的手上。黄少天感觉心跳更快了，他咬紧牙，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感受与灵魂世界的碰撞，不要试图反抗，安静下来，顺从它的流动方向……”喻文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神圣和空灵。

        咒术在喻文州的手臂上一点点放大，渐渐也缠绕上了黄少天的手臂。宁和的幽蓝色分散在整个空间里，风挑起了他们的有些凌乱的头发。

        “文州，我们会成功吗？”

        “相信意志的力量吧，少天。”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

        “可是我知道。”

        耳边风声呼啸，幽灵惨叫着，咒术彼此冲击，杂乱的混音充斥着整个世界。可是并没有任何恐惧感，黄少天只感觉有股暖流缓缓安抚着他，耳边的混乱也渐渐淡去。

        剧烈绽放的光芒开始消散，黄少天微微侧过脸，眼里划过一丝茫然。

        他并不知道，咒术的接触和融合会导致记忆的相通，刹那间，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画面，一幅一幅划过眼前，渐行渐远。

        “这是……什么……”

       记忆交织的瞬间，那些涌入的画面中，他看到了熟悉的脸孔，看到了完全陌生的场景，却也莫名地感到熟悉，说不出来却真心怀念，仿佛记忆一寸一寸地跃过地平线，震动着曾平静如水的认知。

 

        “谢谢你，少天。”

        黄少天依旧能感受到喻文州握着自己的手，直到最后一缕意识消散殆尽。

       

        喻文州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了。雨季过后不再耀眼却温暖异常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灵魂世界的阳光再明媚都是虚假的，而此时，阳光的温度，床垫和被子的柔软，真实感都那么强烈，让他感到一丝贪恋。

        他抬起手，挡住了覆盖在他双眼上的光芒。他已经懒得去数自己究竟被封印了多少年，此时此刻，他宁愿满足于这一刻的真实感和巨大的幸福感。

        “你终于醒了啊！”黄少天元气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他望向门口，黄少天穿着很随意的便服，一脸欣喜地走过来在床边坐下。

        “初次见面，少天。”喻文州笑道，准备起身。

        黄少天却用左手把喻文州的右手按在枕边，另一只手支在床上，整个人很是任性地趴在喻文州身上，脸庞几乎紧贴着喻文州的脸，就这么肆意地看着他。

        喻文州刚刚苏醒过来，也没什么力气挣脱，但他也不在意，就那么温和地笑着，看着黄少天的眼睛。

       “以后就要叨扰你了。”喻文州半开玩笑地说道。

       “跟我客气什么！从今以后我们永远都在一起！”黄少天笑，“不过我可是个普通人，如果我死了呢？”

       “那我就自毁灵魂，陪你轮回，我会找到你。”喻文州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伸出左手轻抚着黄少天的脸颊。

        黄少天笑得更加开心了，“嘿，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个人，是不是我的前世？。”

       “谁知道呢，而且，这重要吗？”喻文州反问。

       “当然……不重要。”黄少天把头搁在喻文州肩上，嗅着喻文州身上温暖的气息。

        喻文州用手拍了拍黄少天的后背，回应他的是黄少天金黄色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脸颊。他微笑着，缓缓开口：

       “余生，还请多多指教，少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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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第一篇喻黄文，莫名感觉喻黄很甜，所以才有了这个构思，但愿我没把喻队写崩。
       还有就是，请无视这诡异飘忽意识流无厘头的背景设定，我已经解释不通了。
       看了一部作品突发的灵感，只是动笔之后突然发现，有时候灵感是很有画面感的，但动手写起来却又很破坏画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