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共生 (柒-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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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比起上一次看着喻文州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这一次黄少天的心境却大不相同,那个背影再怎么远去,终究,他知道自己已经追上了。


       回到屋子里,看着纸人们已经整齐地站成了一排,而他们面前,水接好了,花也浇了,东西也都摆放回原位,一应都按照黄少天的吩咐做得井井有条。黄少天心想自己搬出来的这四年要是有式神帮忙得省多少事啊,不过转念一想,有式神的话也就不至于落到搬出来的地步了。


       本来是挺高兴的事,想着想着反而把自己给绕回去了,什么叫味同嚼蜡、自找没趣,这就是了。然而心里再苦涩,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对着小纸人们一通抱怨:“这会这么听话啦,刚才怎么不见你们这么默契配合麻利干活呢?”


       话是问出来了,倒也没指望能得到回答,况且到底怎么回事,他自己心里有数。

  

       纸人们仍旧纹丝不动,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黄少天又勾了一下手指,这帮小东西才有了点小动作,却依旧不敢乱动似的。


       黄少天知道驱使这种式神自然不能同喻文州给他的那个相提并论,那个式神有自我意识,而且不怕他,只要给它足够的灵力作为食粮,它就会活灵活现,活像个小宠物;而这种随手召来的却不一样,他们只是本能地听从召唤者的命令而已,对召唤者怀有绝对的服从和与生俱来的敬畏,同时,他们还会共享召唤者的情绪。


       说起式神,以前在家中时,他一直都没有与任何式神缔结契约,同龄的孩子有的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式神,而他却觉得没必要,反而是个累赘,他觉得自己只需要一把利剑就足以保护自己。


       试完了召唤式神,黄少天又打算活动活动筋骨。他拍了拍手,将纸人们分配到房间的各个角落,自己把客厅的餐桌推到一边、腾出来一片较大的空间来,然后他掏出冰雨的符纸,左手夹着符纸,右手在身前缓缓张开,低声默念起咒语,感觉全身都产生了共鸣,符纸中脱离出来的力量穿过他的右手掌心,待光芒退去,那把幽蓝色的长剑已经稳稳握在了他手中,泛着淡蓝色光芒的剑刃毫不逊色于晨光。


       他握着手中的长剑站在房间中央,慢慢抬手,摆了一个起剑势。他盯着锋利的剑刃,瞳孔忽然一紧,向前迈了一步,剑锋朝前一个刺的动作瞬间完成,接着迅速转身,反手向上一挥,剑刃向斜上方削去。这一剑非常凌厉,速度也异常的快,险些削到天花板,但在他精准的控制下剑锋从墙壁边缘划过,没有碰到一丝一毫。而后他又反复重复了几个动作,虽然是清晨,光线渐浓,可是剑锋划破空气留下的光影却耀眼而明亮。


       他停了下来,端详起手中的剑。


       ——这次控制起来应该没问题了。

 

       黄少天松开剑柄,冰雨缓缓浮空,在咒文的催动下渐渐消退实体、飞回到了符纸里。他坐下、仰头在沙发上靠着,忽然有些无措。


       恢复了灵力,然后呢?他已经忘记身为阴阳师到底应该做些什么了。出门收拾怨灵,还是等着委托找上门来?黄少天现在脑子里就是一团乱。


     “诶,既然请假了,就该有点病人的样子嘛,反正又困了,接着睡!”


       想到这里,黄少天果断地随便吃了点早餐后就又钻回到被子里,还不忘把冰雨的符纸放在枕边,又唤醒喻文州的小纸人,吩咐它午饭的时候叫他起来,这才安心的阖上了眼睛。


       身体的疲乏还未消去,这一睡下去,便是睡得昏天黑地。阴阳师的敏锐神经和他自身的体质影响下,他很少能睡的踏实而安稳,更多的时候都是噩梦缠身。


       这一次他梦见了一个巨大的法阵,仿佛是卢翰文身上的那个暗红色的烙印。那日太匆忙,他甚至没有仔细看清那个诅咒,但是直觉告诉黄少天,眼前的法阵就是那个丧心病狂的诅咒。


       他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走进法阵里,自下而上沿着身体蔓延上来的刺痛如同踏在刀尖之上,却没有伤痕,只是痛在神经中,无形地攀附上他的身体。他不顾疼痛,坚持着走到了法阵的中央。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脚下隐隐浮现的暗淡光色却是血一般的红,让人望之生惧。


       诅咒,恰如起名,乃是借阴阳师的灵力,甚至是怨灵的力量,扭曲符咒阵法,因此形成了夹杂着巨大恨意和杀气的邪术。正统的阴阳师自然是不屑于修炼诅咒之术,但是毕竟异曲同工,多少也是懂得些皮毛的。


       黄少天盯着脚下的阵法,拼命回忆古书典籍中对于诅咒的研究。

   

       ——七年前,诅咒,死因,家族的忌讳。

    

       ——“忌讳”什么?是因为他们触碰了禁忌的诅咒?

    

       ——那,“他们”又是谁?诅咒又从何而来?是为了什么目的?

    

       ——为什么选择了瀚文……


       思路戛然而止,大脑短路了一般,再恢复回来时已经切换了画面。

 

       他硬是愣了半天,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不是因为梦境有多可怖,而是太平静了,没有突然扑过来的孤魂野鬼,也没有梦魇般昭示着厄运的黑猫,更没有老宅子里的阴森气息和心理阴影一般的记忆,他就是在一步一步地推测中缓缓醒了过来,脑海中还残存着诅咒阵法的轮廓和不断冒出来的疑问。


     “几点了……”黄少提瞥了一眼床头的闹钟,看清的瞬间他睁大了眼睛,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指针的位置,顿时倏然一惊,噩梦什么的统统别他抛到了一边。


    “我去?都一点了?!我睡了这么久了吗?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黄少天利索的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幸好这个公寓楼最大的特点就是天花板出奇的高、经得起他大幅度的折腾。起的急了,自然容易晕眩,他又马上跌坐回柔软的床垫上,一边心里暗骂自己毛毛躁躁,一边迅速整理思路。


       第一,作为阴阳师,他的梦必然不会完全没有意义;第二,他睡过头了,这说明他睡前吩咐的小纸人没有听从他的命令按时叫他起来。


       眼前的黑暗缓缓退去,胸口的压抑感也缓解了不少,他刚想回身去找枕边的小纸人,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拿过手机扫了一眼来电人姓名,顿时眼中蒙上了一层阴郁。想要划开手机屏幕的手指都悬在半空中。


       熟悉的优美旋律如行云如流水,却无法让他感到舒心,此时此刻,这样的声音无异于惊涛骇浪,拍打着他心底尘封已久的的情绪,顷刻间便攫住了他微凉的手指、迫使他想起那份对于过去的恐惧和逃避。


       窗外风雨欻至,隐隐有几声闷雷打破了宁静,可是刺耳的旋律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反而让着喧闹的世界变得更加烦躁。黄少天不情愿地盯着不断闪烁的屏幕和许久不见的名字,手机拿在手里,又放在桌上,又拿起来,又放下,仍凭它回响在整个屋子里,一声一声敲打着他的心弦,直到完全没有了声音。


       他把手机扔得远远的,侧耳听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雨滴叩响模糊的玻璃,忽然觉得全世界都是人声:没有带伞的孩子一边惊叫着一边奔跑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溅起的水花浸湿了他们的裤脚;衣着华丽的女子蹙着好看的眉毛,匆忙从提包里翻出来一把精致的折伞,噘着嘴不停地抱怨着什么,一边将伞举过头顶、向着过往的出租车扬了扬手;街边的小摊贩却将早已准备好的塑料布盖在了推车上,自己也披上了朴实无华的雨衣,看着路边人来人往,而自己依旧招呼着他的生意……


       雨渐渐下大了,骚乱也随着人流的稀疏而消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不会因为一场雨而停下脚步,他们匆匆停下片刻,也会匆匆走过,过去了的,终究都是过去,留下自己的故事给时间罢了。


       听着听着,想着想着,铃声又一次打破了他的沉思。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一狠心,不耐烦地扬起手,想随手召唤来一个纸人替他把电话挂掉。可是,铃声依旧,没有停歇。他又挥了挥手,还是没有回应,而这一次他却察觉到了——他的指尖,没有一丝灵力的波动。


       是的,没有,那股贯穿全身的暖流如同骤然失去的体力,忽然流失得一干二净,连同黄少天本就有些虚弱的脸庞上最后的血色。


       他伸出手,又颓然跌落。


       他无助的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嘴角习以为常的苦笑都扬不起任何弧度。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所谓的命运,却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无法掌控的存在,空若无尽的深渊。


       铃声依旧,骤然亮起的屏幕上清晰的写着两个字——“一叶知秋”的“叶”、“修身养性”的“修”。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不是随便一个人,而是如今穗城黄氏的新任当家,叶修。





【捌】

 

       攥紧的拳头骤然失去了速度,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最后无力地缓缓锤在窗户上,咬着牙,却从心底用不上力气。黄少天把头也贴在上面,隔着薄薄的玻璃片,仿佛想要借着雨滴的凉意安抚内心慌乱,填补这突如其来又陡然跌落的空洞。


      “该死!”除了这两个字,黄少天已经骂不出来任何话语了。


       天空被乌云遮盖,灰蒙蒙的一片,视线被模糊成了混沌的颜色。雨还在下,愈发呈倾盆之式,一滴一滴,扰乱了心中的深潭。


       明明还是午后十分,窗外却昏暗得犹如夜晚将至,乍一看甚为可怖,却隐隐还有些许光亮,仿佛是还没有黑彻底的夜幕,还看得见幽蓝色与青灰色的阴云痕迹,仿佛深色的底色画布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忽明忽暗,恍若明灭的星光。


        偶尔一道与闪电颜色相异的光柱扰乱苍穹的秩序,无人察觉到异样,却尽数落在了黄少天眼里——那是看得见的灵力波动,不过所谓的“看得见”,也只是针对他们阴阳师而已。


       ——而自己,是个例外。


       黄少天年幼时见过家中长辈处理棘手的怨灵事件的场面,无数符纸漫天飞舞,刀光剑影穿梭其中,脚下的阵法更是层层环绕,耀眼的光芒将整个结界都照了个透亮,那个时候,黄少天握着冰雨的手都因为激动而颤抖,眼中写满了羡慕与决心。


       每当谈起那幅画面,比黄少天大上好几岁的叶修就会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嘲笑他个头小又不好好吃饭之类的,末了却又十分肯定地拍着他瘦弱的肩膀,说他相信。


       叶修是幼小的黄少天心中最信任的人,甚至远胜过对身为家主的父亲的亲近。父亲严厉,很在乎血脉和身份,在他眼里,父亲从来不会屈尊降贵哪怕一天时间来陪他训练,而母亲则是只在意家中的起居生活,从方方面面照顾好一个庞大的家族,侍奉长辈,却很少亲自教育孩子。很多时候,陪伴着黄少天的只有叶修和卢翰文,孩子之间哪里管什么出身等级。卢翰文就视他为亲哥哥,总跟在他身边对他唯命是从,而叶修一般在杭州的分家宅邸里,一年中倒是也会有数月住在宗家老宅子里,和黄少天一起训练和行动。


       黄少天知道,自己只有努力训练,不辜负自己的天资,才能用实力让父亲母亲眼前一亮,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为了这个目标,他从来没有松懈过,受过的伤都仿佛变成了他的勋章,一步一步见证他的成长。


       这样的生活在他十三岁那一年戛然而止,命运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自那之后,每当看到家中的小辈们换上了合体的着装、腰带上绑着存放符纸的长条形布袋,跟随着有经验的长辈出门拔除怨灵时,黄少天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曾经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实力都不容小觑的他,如今只能隐藏起自己的存在感,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巨大的落差让他只想把自己永远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


       谁都想为了崇高而伟大的目标而活着,无论是他们这些隐藏在现代都市中的阴阳师,还是一个市井中普普通通、忙忙碌碌的工薪阶级。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纵使神往,也只能坐在一旁眺望,看着他们的世界,虚幻又真实,虚幻的是向往,真实的是疼痛。


       恢复灵力的时候,他几乎欣喜若狂,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那七年都不算什么了,他又回来了,跟以前一样甚至更强大了,他也可以操纵着强大的式神为自己保驾护航,而自己手中长剑一抹,又是血雨刀光——那是他做梦都想要的生活,大概也是每个男孩子的梦想吧,英雄主义,为了荣耀而战。


       可是命运又蓦地泼了他一身凉水,让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是那个没有出息的孩子,失去了所有的荣光,只能作为一个局外人,看着他所羡慕的人生一幕幕上演,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碌碌一生也只是旁观者。


       ——够了,真的,够了!


       没有打在窗户上的拳头终于还是重重地打在了衣柜旁边的镜子上,镜子不比玻璃脆弱,虽是夹杂着情绪,却因为身体的颤抖而不堪,因此破碎的镜片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随着“咔擦”的一声,稀疏的蜘蛛网瞬间呈现在光滑的镜面上,残破的镜片疏疏落落地散了一地,隐隐还沾染了血光。疼痛让他稍稍清醒了几分,抬起眼眸,镜子上的伤痕也仿若镜中人脸庞上的沟壑,映出了他茫然若失的双眸。


       顾不上处理手上滴着血的划痕,好在锋利的碎片并没有镶嵌进撕裂的伤口中,只是鲜红色的血液缓缓浸湿了半个手掌。黄少天后退了几步,仰倒在床上,又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上,受伤的手胡乱地蹭在床单和枕头上,血污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嫣红。


       电话已经不再响了,叶修的电话,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接。如果是昨天,或许他还有心情和故人闲聊一会,但是今天,他躲还躲不及,又怎么会招惹?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不会太久,虽然手掌已经疼过了劲,反而不再撕裂般地疼,只是有种麻痹的感觉,连伤口上的血都仿佛结了痂,远远看去一片晶莹的红色凝块。他茫然地翻了个身,发现窗外的雨已经小了很多,似乎只是淅淅沥沥的小水珠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收尾的工作。

 

       窗户上忽然映出来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轮廓,纯白色的身躯被雨打湿了些许,看起来有些狼狈,可是它不以为意,正站在窗外的窗台上,扭动着头向里面张望着。情绪低落的黄少天忽然来了动力一般起身推开窗户,微风夹杂着细雨和潮湿的泥土味道扑面而来,吹落了些许空洞和失落。他双手接过小纸人,让它站在自己的掌心上,雨水淋到伤口上,针扎一般刺痛了一下。


      “你来了,是不是喻文州也……”


       唇瓣有些哆嗦着念出了那个名字,莫名其妙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温暖,迫不及待地促使他抬起头,四下里不自觉地寻找起那个熟悉的身影。


       楼下的一片空地上,伞的边缘微微翘起,喻文州的脸庞映入眼帘。黄少天心里一软,鼻子竟然有些发酸,他咬紧了唇,扔下了纸人和尚未关上的窗户,甚至没有披上一件外套,就径直冲下了楼,拐过公寓楼的转角,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水坑里,溅起的水花也阻拦不住他的步伐。


      “喻文州——!”


       没有伞的遮掩,没有人潮的拥堵,没有车流的阻拦,黄少天就这么直直地朝着喻文州站立的地方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喻文州。喻文州身上暖暖的气息一点点洗去春季的骤雨带来的凉意,他感觉自己正贴着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肩膀,成为了那一刻他最大的支撑。


       黄少天久久地蹭在喻文州怀里,头顶有喻文州撑起的伞,周身是他的手臂紧紧地揽着他,他抬起头,欣慰地睁开眼睛,即使他不愿意承认,可是那一刻无措的他却清晰地知道自己心中的风究竟吹向何方。


       而这一刻,那个他在等待的人,就在自己身边,真实可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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