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殇羽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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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壹】

        银铃的声响在幽静的老宅中回荡，一声一声，不同于雨滴敲打着心弦，它更像是那紧绷着的琴弦，任由指尖拨动，颤抖着将声音放大，响彻肃然的老宅。

        黄少天迈上老宅子门口的石阶，心才稍稍安定下来。事情发生得太快，命运便似这绝尘一骑，射向无涯。断片的线索拼凑起来，他就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天，躲不过故地重游的命运。

        穗城黄氏一族的历史追溯起来似乎没有尽头，老宅子之所以“老”，是因为它要远比这庭院子里的任何人年岁都大很多，像是一位凌驾众人的前辈，经历过风风雨雨、繁荣衰落，也见证过生生死死、阴阳离合。

        一路上，黄少天心里惦记着太多事，总是不安，又无可奈何。

        ——当年潇洒地离开，不就是为了再不回来吗？

        黄少天忽然苦笑起来，心想这不还是回来了，还是狼狈地被抓了回来的。还好，父亲已经不在了，老一辈也不尽在，终归，他不是回来叙旧的。

        老宅子周围有结界保护着，独自兀立在山中亦无人察觉。车只能停在通车山道的尽头，最后一小段路只能一步一步走上去。一路山道，四周满是苍翠树木，却静得荒无人烟。石板小路绵延而上，没走几步便能远远望见老宅院落的轮廓。起初黄少天还是犹豫的，但是一想自己现在恐怕都不是苏沐橙的对手，手在口袋里摩挲着冰雨的符纸，终究是放弃了反抗。

        一路上，山里的夜风单向吹过，微微吹散了他的恍惚和茫然。毕竟，走得再远，这里终归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再疏远，属于童年的记忆也不会尘封不见。

        踏上石阶，迈入庭院，一切如旧，让黄少天恍惚地觉得自己并不曾远离七年之久，而只是出门去山下游历一圈后兴败而归。

        一进去，便是扑面的花香。庭院中的紫荆花品种特殊，根植于老宅兴建之初，相传是镇宅之物，吸取了灵气。紫荆花终年常绿不稀奇，只是这里的紫荆花四季繁英满树，五片花瓣展开便是一年不败，直至开满十数月才凋零，或者被风吹落，点缀宅中小路。

        两个穿着整齐黑色长袍的式神立于正门前石阶的两侧，见苏沐橙和黄少天走过来，都微微退开半步，躬身致意，而后一左一右为两人敞开大门。

        进入老宅子后，那两个黄氏的门生便退到一边各忙各的去了，只剩下苏沐橙继续带路。

        “我说苏妹子，这鬼地方我比你熟，你看啊，这宅子里一共有多少间房、哪几间有暗道密室、庭院里种了多少棵紫荆，你知道吗？”黄少天开始发挥说话的优势，一边跟在苏沐橙身后，一边找话题念叨起来。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又不是我家。”苏沐橙回头冲他办了个鬼脸，撇嘴道。

        “这就对了啊，这是我家。那你又跑来广州干嘛凑热闹啊抓我回来有什么用？我要是还有灵力七年前至于离家出走吗！”

        “呵呵，”苏沐橙回给他一个会意的笑，“那你带符纸干嘛？”

        “靠靠靠靠靠！苏妹子你怎么能学老叶呢说话都这么刁钻不揭人短能死啊！”黄少天郁闷，他还真不信这苏沐橙一点不知情，记忆里苏沐橙就是个古灵精怪、可爱又叫人拿她没招的小姑娘，现在两个身影一重合，果然是一点没变。

        “苏妹子啊苏妹子，那你可以不可以给我透露透露，你们抓我回来到底有啥目的？我都退出江湖好些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少天，你信不信得过叶修？”苏沐橙忽然问道。

        “老叶？”不等黄少天追问，苏沐橙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黄少天闻声望去，远远只见一个妇人轮廓，而苏沐橙早已退开几步，立于黄少天身侧。

        “夫人。”

        听了苏沐橙这一声称呼，黄少天也是惊讶不小，眼前这个穿着朴素却尊贵的女人，竟是自己的母亲。

        老实说，对于自己的双亲，黄少天并没有过多的感情。比起几乎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母亲虽然对他很好，但总是有种生疏感，随着黄少天年龄的增长，这股不舒服的感觉日益积增，以至于那个时候，黄少天相当依赖叶修，简直是把叶修当成父兄一般的存在。老宗主过世以后，黄少天的监护人也就自然而然落到了叶修身上。

        “妈……”

        多少年没有面对面喊过的字突然喊出口，连黄少天自己都莫名其妙地觉得别扭，喉咙干涩，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黄母神色如常，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她的视线从黄少天脸上划过，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苏沐橙。

        “夫人您忙吧，我们先走咯！”苏沐橙忽然站出来打圆场，冲着黄母笑了笑，拽着黄少天的手腕就往走廊深处走去。

        “苏妹子你到底，啊不，你们到底想干嘛？”黄少天越来越闹不懂了。回想一下从喻文州失踪到现在，他最担心的事无非就是喻文州的下落和穗城黄氏把自己拎回来的目的。

        他在心里盘算了起来两种可能性：第一，喻文州是被谁带走的；第二，喻文州是自己选择离开的。前者，喻文州不像是与人结过仇，考虑到近来几日穗城黄氏的动作，而叶修又知道喻文州的事，如果前者成立，叶修抓两人回来兴师问罪，那么喻文州现在应该就在穗城黄氏手里。不过这一考虑又从一开始就被推翻——黄少天进入老宅子后并没有恢复灵力。

        后者，他自己一声不吭就离开，那多半是处境使然。什么处境？为了躲避谁？穗城黄氏还是其他人？为什么不带自己一起离开？

        苏沐橙熟练地拉着黄少天在老宅子里拐来拐去，越走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走到一间密闭的房间门前，苏沐橙停了下来。

        “嘘——总算没人跟着我了，那两个门生说是来帮我的，其实都是老家伙们的眼线。”苏沐橙突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走廊里空旷无人，苏沐橙凑到他耳边，声音之小，语不传六耳。“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这件事，叶修自有安排。”

        黄少天微微愣住，忽然也意识到，起初他把老叶和穗城黄氏划了等号，但转念一想，别说是整个阴阳界，就是一个家族内部，大大小小、盘根错节，也绝非可以轻易看透。

        “嘘，别说话，符纸给一张。”

        黄少天老老实实地摸出来一张递上，苏沐橙并拢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将符纸按在那了紧闭的门缝上，指尖直指符纸中心，嘴中念念有词。

        光从符纸中抽离出来，钻进了门缝里，不一会，两扇侧推的门无声地向两侧打开，留出了一人宽的通道。

        “走吧。”苏沐橙说。

        两人进去，房间里漆黑一片，隐约看到空旷的房间里有一个通往上层的楼梯。

        “我靠，什么时候修的这个密室？趁我不在随便动我家房子……”

        “管好你的嘴，除非你想被罚关禁闭室。”苏沐橙悄警告道，领着黄少天爬上陡峭的木质阶梯。

        上层的房间里还有一道门，门缝里透着光，和些许人声。

        “偷听是不对的……”黄少天用嘴形表达了自己要说的话。

        苏沐橙无声地笑了笑，招手示意黄少天过来。

        “放心，我设下了结界，我们两个的气息不会暴露的，小声说话也没事。”苏沐橙回答道。

        黄少天松了口气，借着门缝往里面望去，屋子坐着几个人，正对着门缝的就是叶修，他的左边是一个一脸严肃、甚至有些凶悍的男人，再旁边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看着有几分眼熟。再之后的几个人里，有一个是穗城黄氏里年纪最大、资历最高的分家家主，其余的不认识。

        视线绕了一圈，再转回到门这边，黄少天突然发现，坐在叶修右手边的那个人，不就是苏妹子吗？！

        他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正悠闲地和他一起偷看的苏沐橙，苏沐橙见他望过来，忙掩口笑了笑，道：“那是我哥。”

        黄少天又看了几眼，仍不敢相信那是苏沐秋。

        “你要相信任何人妆前妆后都是两个样子。”苏沐橙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

        黄少天无语，但是脑子一转，从苏家兄妹的表现中看出来了些问题。

        “对，要带你回来的人，不是叶修，是他们。我懒得听他们争吵，而且我还得带你来偷听呢。”苏沐橙撇了撇嘴，很是不服气地扬了扬下巴。

        屋子里的人？黄少天又扒着门缝看了两眼。

        里面的声音传出来，听着并不清晰。两个人屏息倾听，多多少少还能听到几句。

        “叶修，这件事你以为凭你自己就能压得下来？”其中一人问道。

         “老韩啊，话不能这么说。”叶修不急不忙地说道，“我瞒着什么了？”

         “叶宗主，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怨灵封在人体内，一旦失控，后果可不是你一人承担得起的。”

         “原来你们说的是这件事啊！”叶修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却听不出一丝放松的意思。“我还以为说的是那个诅咒……”

         “住口！这件事不必再提！”

         “呵呵，我不提，总有人提。”

         “你……！”

         “到底是想履行责任除掉一个隐患，还是听信宿命，除去'一双'隐患，你们心里有数。”

         “叶宗主，这本是贵府的家事，我们外人不便干预，但是事关整个阴阳界的平衡。”戴眼镜的男人慢条斯理却咄咄逼人，“喻文州的命留不得，至于黄少天……”

        “喂喂喂，老韩，管管！你是宗主，他都替你拿主意了。”

        “新杰说得没错。”被称为老韩的人说道，“叶修，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什么？”

        屋内骤然沉默下来，同时陷入沉默的，还有屋外的两个人。黄少天手心里都是冷汗，听到自己和喻文州的名字被提及时，一颗心都随之绷紧了。

        “天行有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戴眼镜的男人打破了寂静，冷静道：“十几年前就已经注定的结果，望叶宗主能明白。”

        “张新杰，这句话我原句奉还。”叶修说，“既定的命运，就算是我们也改变不了。人类总以为自己可以征服和改变命运，其实不然，你改变的，终归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来。七年前的诅咒，结果还不是一样的？”

        “那就，彻底毁灭。”不等张新杰回答，他身边的人、岛城张氏的宗主韩文清说道。

        “老韩，你这人真是太固执了。”

        这场交谈，最终还是以不欢而散收场。

        纵使黄少天想揪住叶修问个清楚，还是被苏沐橙拽着离开了这里，之后被带到了他以前住过的房间里。锁上的门和楼下庭院里设置的结界都让黄少天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被抓回来的，不是作为这个家曾经的少主，而是很有可能被除掉的罪人。

        黄少天迷迷糊糊地靠在窗边，伴着所有未解的谜团沉沉睡去。再见到叶修时已是第二天天明，叶修一个人走进他的房间，门在他身后关上，却没有上锁的声音。

        打量了几眼黄少天，叶修问：“睡得还好吗？”

        黄少天笑得有些讽刺：“拜你所赐，完全没睡着，”又问：“老叶，你们要对文州做什么？”

        叶修笑：“文州……这称呼真是亲切。你和他是真成了？”

        黄少天没心情和他拌嘴，忆及昨天偷听到的对话，黄少天没法冷静下来：“老叶，诅咒，到底是指什么？”

        叶修点了一根烟，淡淡地说道：“……就是你们在昆明墓室里查到的诅咒阵法。害死了沐秋，也害死了小卢，呵，是我们自做孽，不可活。”

        黄少天轻哼了一声，问：“这个诅咒是不是和我们有关系？”

        叶修倒是诚实地点头，道：“很敏锐的判断。”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诅咒就在你和喻文州身上。”

        黄少天猛地站起身，几步上前揪住叶修的衣领，语气里带有了激动的情绪：“诅咒是谁下的？目的是什么？”

        叶修说：“告诉你又有什么用？没有喻文州在，你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黄少天愣住了，低声道：“诅咒……我丧尸灵力，是不是因为诅咒？”

        “是。”叶修说，“至于下咒人，是我，或者说，我们。至于目的，如果我说，你们俩命中就是双煞，注定会毁了阴阳界的一切，是不是听起来很玄乎、像是在看电影？”

        黄少天的手蓦然松开了。

        “叶修，你居然信命。”

        “是的，我信，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

        黄少天退开几步，靠在了桌脚，实木的棱角顶在后背上，硌得发疼。可他现在需要这份疼痛来让他保持清醒。

         “叶修，你告诉我一句实话，我和文州身上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此消彼长。”

        不用看，叶修也知道黄少天此时的表情是怎样的。

        “所以，你们抓我回来，是想杀了我们两个吗？”蓦地，黄少天颓然问道。

        叶修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少天，如果我放你出这间屋子，你能逃出老宅子吗？”

        “没试过怎么知道？”黄少天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呵，”叶修转身往门边走去，还摆了摆手，随口说道：“哥跟你开个玩笑，你还挺认真……”

        话音刚落，刚察觉到一股逆风袭来的杀意，直觉颈外侧一疼，整个身体便向一侧倾倒下来，被黄少天稳稳地扶住。

        “对不起了老叶，我当真了。”

        仿佛是事先计划好的，离开房间后，黄少天一路向大门跑去，出乎意料的是，竟没有遇见一个人。但此时的他也顾不得多想，他只是一心想要尽快离开老宅子、赶在穗城黄氏之前找到喻文州。

        房间的门依然开着，半晌，一只白皙的手按住了门，苏沐橙往屋子里望了望，道：“演戏的话可以到此为止了哦，叶修。”

        “呼——”叶修翻了个身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接过苏沐橙递过来的烟，道：“最近都没好好休息，有点困了。”

        “是呀，好累。”苏沐橙附和道。

【叁贰】
 

        迈出老宅子的大门，黄少天感觉自己仿佛是越狱的囚犯，走出最后一道门，终究是蓝天绿水，一身自由。

        虽然一夜没怎么休息，但托频繁熬夜的福，黄少天这会清醒得很。确定没有尾随后，他毫不迟疑也毫不留恋地冲向能通车的山路。

        想到苏沐橙昨天说的话，想到叶修的态度和现在的情况，黄少天稍稍多想想，心里忽然腾起一丝感激之情。

        清晨的空气中还沁着潮湿的泥土的味道，夏日的热气已经开始渗透，黄少天站在寂静的山道边，不由得头疼起来。

        远远地隔着雾气能看到山下的城市，轮廓模糊难辨，但高度和距离还是一目了然。这山道有多长，他心里有数，此时忽然有些无措——身后有追兵，眼前无平路，所谓进退两难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徘徊间，一辆车猝不及防地停在了他面前。他心里一惊，惊的是车开近身侧时他居然没有察觉到。山里雾气重，车隐藏在其中，运行起来噪音又小……或者，还借助了阴阳之术的结界。黄少天心里飞快地思索了一番，也不贸然接近。

        万一是穗城黄氏的人呢？

        心想自己刚越狱成功，反手就被人抓了个现行，一瞬间黄少天已经做好了多种打算，是逃是跑是躲是战，总之不能毁了叶修的一番安排。

        车窗忽然打开，露出了车内一角。

        黄少天心里一紧。车里面坐着的、一身白衣的女人，竟是他的母亲。

        客观来讲，养儿像母，黄少天也是像母亲多一点。所以即使多年不见，他还是能在那张淡淡的面孔中找到些许和自己有牵连的痕迹。

        “请。”

        充当司机的式神不知何时已经下车，走到黄少天面前，替他打开车门，躬身示意。

        来不及多想，黄少天一头钻进车里，式神关好门，也坐回驾驶位，车子稳稳地启动，朝着山下开去。

        窗外雾气朦胧，湿润的气息随着飞驰的风扑面而来，仿佛这辆车是一叶轻舟，在如水的山路上顺水而下。发动机的声响轻微而低沉，久久回响，便响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安静氛围。黄少天略觉尴尬，坐在自己亲生母亲身旁，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他看着母亲如常穿着传统的白色衣衫，连饰物都很有讲究，古朴而雅正，守礼而遵古。

        一切如旧，连同那份日渐强烈的生疏感，似乎都未曾变过，一时半会无从适应。

        黄少天不觉咬紧了嘴唇。心中的困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下又这般沉默，便趁着这点偷闲的时间细细琢磨起叶修的话来。

        诅咒，施加于自己和喻文州身上的诅咒。

        原因是……命运。

        ——去你妹的命运！

        黄少天嘀咕了一句，坐在旁边的黄母微微侧头望过来。他的坐立难安完整地落入她眼里，她蓦然问到：“少天，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一句话，便将黄少天从童年里带出来的阴影推翻了。作为母亲，她的第一句话，终究，还是表露出了对儿子的关心。

        黄少天心里一暖，将乱成一团的思绪暂时放到一边，道：“我挺好的，妈。”

        黄母双眸微颤，似是松了口气，刚开口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妈，有什么话要说就赶紧说，我赶时间。”黄少天用余光打量着窗外，已经离山脚没有多远了。

        “少天。”

        黄母忽然出声唤道，语气中仿佛夹杂了某种决心，听得黄少天心里一惊，不觉抬起头看着母亲的脸庞。

        母亲年轻时是位很漂亮的女人，至少在黄少天眼里，她比这宅子里的任何人都美丽，只是不爱笑，总是板着脸，默默地打理着家中大大小小的琐碎杂事。如今，这张脸虽然被岁月捏起了痕迹，但是微微一笑却多了几分祥和和慈爱。

        黄母的笑容里弥漫上了几分苦涩，道：“你咬嘴唇的样子，真像你父亲。”

        “父……老宗主他……很像吗？”黄少天问，思来想去，记忆里的那张脸竟有些模糊。

        “少天，你还是，在怪你父亲吗？”

         “没有。”黄少天脱口而出。对于父亲，说不上恨，却又没办法原谅。自己被赶出去时的一幕幕，忽然想来，父亲冷着一张脸，母亲的回避，家里人的冷嘲热讽，无尽的噩梦，却已经过去了。可是换个角度来想，如果没有离开家，那么他或许也不会遇到生命里无比珍贵的那个人。想到这里，黄少天自嘲地暗叹，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少天……有件事，我们从来都没跟你提过，今天你回来了，也长大了，这件事……”黄母缓缓说道，口吻里还有些许迟疑，让听者无端猜想，这句话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

        黄少天隐约感觉右眼皮跳了几下，心里被恐惧支配着，却本能地想要追寻真相。

        “你父亲信命，妈妈怀着你的时候，他就请来燕都王氏的首席阴阳师来为你占卜。可是……他却说，你命中有难……”

        “我确实挺多灾多难的。”黄少天说道，不知是自嘲，还是感叹。

        黄母蓦地抓住黄少天的手，黄少天原本还不太在意母亲的话，可是黄母冰凉的手让黄少天心里也凉下来一块。

        “是……是双煞的命……”说到这里，她眼中已经渗出了泪水。

        “双煞？等一下，你是说……”

        叶修那开玩笑一般的话忽然隐隐刺痛，黄少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如果就像叶修所说的……

        “你和命中另一个人……一旦相遇，势必会……毁了一切……”

         ——为什么我们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命数啊……

        ——虽然一直在做善事，但是我们修行之人本就已是逆天而行，违背了世间的规律，要遭天谴，一个不小心，便是不得善终，更甚者还会牵连后代……都是命！

        她犹记得得知了这个消息时，自己抓着丈夫的手臂，仿佛这样就可以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可是得到的回答，却让她如坠冰窟。

        这些年，她看着丈夫对这个孩子冷眼相待，痛在心里，说不出。

        她透过模糊的双眼望向黄少天。黄少天那张本就疲惫的脸上苍白一片，心里百味陈杂，说不出来里究竟是怎样的复杂情绪。

        大概是有叶修提前给他打的预防针，此时他的惊讶并没有他母亲当年那样激烈。他的震惊，不在自己，而在其他。

        双煞星宿，他隐隐听说过，双煞双煞，那么一定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叶修的话，关于两个人身上的诅咒，也解释的通了。那颗悬着的心又隐隐刺痛，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的全部冷静都瞬间覆灭。

        “然后……你父亲千方百计才说服了长辈、留下了你的命。再然后、然后……你出生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人。要不是给他整理遗物我也不会知道……他居然动用禁术来强行扭转命运……我一直没有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你……”黄母的声音零碎而凄惨，多年压抑的东西诉之于口，她眼里的泪崩溃了一般，淋湿了洁白的衣衫。

        面对儿子苍白甚至惨白的脸色，黄母脸上不知是惧意还是心疼。而黄少天却知道，母亲虽然也是阴阳师，但毕竟是嫁入门的外姓，地位不高，这些暗中的行动她隐约察觉到，还能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着实不易。此刻她说话断断续续的，黄少天见状，勉强定了定神色。

        “另一个人是谁？”声音仿佛都不是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甚至是大脑里所想的，都不受控制。

        但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他现在只想找到喻文州，然后紧紧抱住他。

        “到了，夫人。”

        式神出声提醒道，黄少天这才发现车似乎已经停下来很久了。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黄母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勉强定神说道。“喻文州现在还没事。”看出了他的心事一般，黄母忽然说道。

        “喻文州”三个字一出，黄少天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欣喜。黄母见状，又补充道：“你放心，他现在还没被穗城黄氏找到。”

        黄少天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一下子靠在了柔软的靠枕上。从昨夜出门到现在，他第一次听到关于喻文州的消息。

        “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是。”黄少天没有迟疑、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能为我付出一切，也值得我付出一切。”

        “是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爬上了她的脸颊。黄少天微微愣住，母亲的笑，原来这么暖，又是这么好看。

        “我走了，妈妈。”黄少天打开车门，一脚迈出。他回头冲着母亲挥了挥手，回给她一个笑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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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开始扯主线剧情了，心累哭(இωஇ )进度是不是太快了？可我已经肝不出剧情了，写了改改了删的。

        别问我后面会怎么样，也别问我脑洞是怎么长的，大概……算了我也不知道，讲真，我也觉得两个月前的脑洞就是瞎几把胡扯。大概五章之内完结，但愿。

        困了(つд⊂)晚安了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