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殇羽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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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召魂”二字一出，黄少天下意识地攥紧了手。

        徘徊于世的亡灵魂魄才能被召唤，而听刚才苏沐秋话中的意思，他是被挫骨扬灰而死的，那应该就等同于死无全尸，是相当惨烈的死状。这样的灵体奉命召来，十有八九会直接催动怨灵，便是伤人害己。而一旁的喻文州已经不约而同地呈现出同样的阴郁神色，出声阻止道：“叶前辈。”

        叶修手上已经泛起的光芒暗淡了几分，他睁开微闭的双眼，说道：“沐秋不是我拔除怨灵的目标，可是无论他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他。他自己不愿意来见我，那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叶前辈，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召魂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喻文州冷静地说道，“那张符纸有问题。”

        “……我知道。”叶修叹了口气，却依旧平静地说道。“沐秋死于一个异常诡异的诅咒阵法，我们没能压制住那个阵法的戾气，我和当时在场的几位前辈都受了伤，而那力量反噬到了沐秋身上，差点连他的魂魄都一并撕碎。”

        “这就解释的通了，那张符纸上沾染了很强的戾气，应该就是你所说的诅咒。”喻文州说，“你用这张符作为召魂的媒介，必然会催动苏前辈的怨灵……”

        “这我也知道，”叶修无奈道。“可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有怨灵在，他就无法转世。”

        “你真的这样想？”喻文州试探问道。

        “不然呢？”叶修坦然反问道。

        “等等！喻文州，你不是可以做到吗？上次瀚文……”黄少天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又马上意识到不好，瞬间噤声，求助似的望向喻文州。而后者浅笑着接过这话，说道：“叶前辈，我确实有办法将怨灵从灵魂中抽离出来，但是风险很大。”

        “哦？说来听听。”叶修问。

        “第一，被抽离的怨灵会暂时卷走本体的力量，灵力异常强大；第二，如果毁灭怨灵，本体也会受损。”喻文州说道。

        “唔。”叶修托着下巴应了一声，道：“那一会就麻烦你了。”

        “怎么着？就在这召魂啊？！这么重要的事，说好的大场面大仪式呢？你确定要在我们学校折腾？我们校长老冯最近心脏可不太好……”黄少天诧然问道，叶修但笑不语，喻文州耐心地回应了他的问题，黄少天顿时觉得说了半天这俩人才是不知道怎么就密谋到一起去了，自己这个亲弟弟亲室友的存在感瞬间清零。

        “还大场面大仪式，现在一切从简，哪来那么多事，物力维艰你知道吗？哦，换个说法，浪费可耻你总该知道吧？”叶修给自己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就夹在指尖，凭空虚晃了几下，几张符纸从他的风衣口袋里飞旋而出，在触碰到烟蒂的瞬间燃烧起来，碎片夹杂着烟灰弥漫开来，撑起了结界。

        “你妹啊！老叶你不要拿你的初中文凭来挑战大学生好嘛好嘛好嘛！”黄少天冲着叶修翻了个白眼，看到叶修已经张开结界、准备画法阵了，黄少天凑近喻文州，相当诚恳但是丝毫没有降低语调地说道：“喻文州啊喻文州，我现在……对，我现在就是一外行、弱势群体、需要特殊关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呵呵，”喻文州笑得那叫一个开心，而后还是慎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黄少天松了口气。

        结界将空旷的走廊连同整个教学楼都笼罩了起来，叶修的脚下已经泛起了微红的光芒。夹在指间的符纸被他扬手抛起，与此同时，他迅速扣起中指，早已捏在手中的灵力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一口气注入到符纸中。

        风在以叶修为中心数米为半径的空间里发生了扭曲，盘旋而起，飞扬凌厉，长长的衣摆伴随着符纸的光芒而剧烈抖动着。他慢慢拢起手指，气流不再那样肆意狂乱，而是散发着殷红的光芒，全部从两侧飞向他的身后，卷起了他黑色的长袍，在身后打开了一道漆黑的羽翼，映衬着他冷峻的脸庞，有些不真实。

        喻文州伸手将黄少天拦在身后，手中的符纸和灵力也已经蓄势待发。

        脚下的地面颤抖起来，凶悍、满是戾气的灵力波动与结界猛烈撞击着，那是怨灵特有的气息和节奏。叶修任凭地面晃动，从容地回身冲着喻文州打了个手势。

        喻文州会意，一手掐着一把符纸，一大半都是空白的，而另一只手里则是那把不起眼的小折刀。

        以血祭符，以血为媒介调动更强大的力量，比起限定的符纸咒术，这样的阵法更加随心所欲，却也更加的难以控制。想到这里，黄少天下意识、担忧地望了一眼喻文州。而喻文州一直注意着前方的仪式，还不忘回给黄少天一个安心的微笑。

        轰然一声，阵法的边缘出现了微小的破裂之势，怨灵的戾气横冲直撞、如同脱缰的烈马冲向阵中。黄少天心里一惊，他不仅看得见，也感觉得到，这样强的波动下，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尘土与雾气炸开前，只见叶修身形一侧，游刃有余地退后一步，杀气从身侧擦过，没有碰到他丝毫。而他右手一扬，翻手掏出一张质地不同的符纸，速度之快，甚至还没有看清他念咒召唤，一把映衬着银色光芒的伞状物就握在了他手中，顶端如同锐器割裂了怨灵的戾气。

        “那是什么鬼？伞？”黄少天的诧异脱口而出。“老叶以前可没有这么……另类的武器。”

        “应该也是冰雨那种等级的灵器。”喻文州说。

        “我去，还能变形呢？！”黄少天惊讶地叫道。“老叶，你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如他所说，叶修手里的灵器瞬间改变了形态，伞面折起，并拢，伞柄拉长，赫然变成了一把长矛的模样。

        “遗物！”叶修也没功夫跟他多解释。

        “苏沐秋的……？”黄少天寻思着，心里也紧紧揪着，他不能出手暴露自己，只好紧盯着眼前的局面，迫不得已时……想到这里，黄少天心里暗骂了一句。

        “别愣神啊！过来帮把手！”叶修的声音从阵中传来。

        话音刚落，喻文州已经把右手拇指在刀刃上一抹，血液接连浸染了数张符纸，他咬着折刀，双手掐着符纸抛出，铺天盖地的法阵几乎将三个人的周围包裹得严严实实。

        怨灵已经被控制在阵的中央，叶修一边与其周旋一边凭灵力压制着，而喻文州抓住时机将刚刚画就的最后一张符纸发动，溢出的力量连同遍布的法阵一道汇聚到阵中，将无形无影的怨灵逼了出来，渐渐化为了一团黑烟。

        但这次明显没有上次那么顺利，卢翰文的灵力虽然不弱，但比起苏沐秋来说还是不够看的。

        喻文州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符纸夹在手中、手臂斜挡在身前，竟仿佛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似的，整条手臂都在颤抖着，渐渐有了些许麻痹的感觉。

        似是察觉到了喻文州这边的勉强，叶修抽出手，飞快抖了一下手里的武器，长矛的尖端倏然张开，以难以想象的弧度重新折成了一把伞。他一手架着伞挡住怨灵的冲击，一手摸出一张符纸、迅速咬破指尖在符纸上画阵，然后从另一个方向抛出，迎合着喻文州的灵力，一道将怨灵成功抽离了出来。

         喻文州抬眼，淡淡地说道：“叶前辈深藏不露啊。”

         “哪里藏着了呢。”叶修随口说道，将手里的伞一甩，确定怨灵已经被抽出并困在了法阵中，这才信步踏出法阵，而他的身后，苏沐秋透明的身躯渐渐清晰，叶修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忽然停住了步伐，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道：“终于不躲着哥了？”

         “叶修……”

        半透明的少年声音缥缈，面露倦意，却也难掩笑容。

【拾陆】

        苏沐秋这个人的灵力究竟有多强，从怨灵的灵压上就可见一斑。

        故人叙旧被硬生生打断，轰然一声巨响在结界中炸开，随后倏然一阵凉风，没有形体的怨灵竟然撕裂了结界，从缝隙中逃窜了出去。外面依旧是风雨大作，流动的空气从裂缝中涌入，猎猎风声充满了整个结界。

        叶修打了个响指，结界应声退去。他走到窗边往下望去，已然看不到楼下的道路和绿化带，而是一片深红色的漩涡状深渊。

        “夹缝。”喻文州也走过去看了一眼，迅速做出判断。“很大的结界空间。”

        “分头行动？”叶修侧头问道。

        “两人一组。”喻文州点头。

        黄少天和苏沐秋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就这么决定了？”

        “不然呢？”叶修反问，自己已经一手按在窗台上、作势要翻出去了。见状，苏沐秋二话不说，上前几步，轻盈的身体跟上了叶修的步伐，很快消失在窗外的风雨中。

        黄少天抢先一步望向喻文州，喻文州则是用征询的目光回望过来。

        “老叶的忙……还是帮一把吧。”黄少天觑着喻文州的神色，小心地说道。

        “你们关系很好吧？”喻文州问。

        “好……算是好吧，我从小就把他当亲哥哥看。”黄少天说。

        “明白了。”喻文州颔首，一把拽过黄少天，不由分说地一手揽过他的肩，一手抄起腿弯处，双臂向上勾起，不顾黄少天慌乱的挣扎，将他横抱起来。

        黄少天失去平衡，双脚离地后下意识地用双臂紧紧揽住喻文州的脖子，而喻文州似乎对这个姿势很满意，他一脚踏上不高的窗台，纵身跃出，两个人一起坠入了夹缝的结界中。

        这个夹缝比以前见过的要深很多，下坠的过程中喻文州铺了几个小法阵在脚下做缓冲，这才抱着黄少天平稳落地。刚站稳，黄少天就又开始挣扎，一面还嚷嚷着：“喻文州你放开我！”

        “不让抱？”喻文州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是谁刚才说自己是外行，弱势群体，需要特殊关照的？” 

        说罢，四下里瞬间冒出来成群的怨灵，喻文州甚至都没有松开手，口袋里忽然钻出来一排小纸人，每个纸人眼睛的位置都被点了两点血红色的“眼睛”，相当于是以血祭符了。

        “上。”

        随着喻文州一声令下，纸人们脸上的血痕绽放开来，画成细致而微小的法阵，它们如同被抛出的符纸，整齐地飞向四周的怨灵，将它们一一拔除。

        黄少天看着眼前的怨灵被除尽，这才重新回到状态，他脸上一红，忙叫道：“喻文州你别蹬鼻子上脸，信不信本剑圣召来冰雨分分钟砍了它们？！”

        “哦？”喻文州平静地笑道，“叶修前辈好像就在前面的样子。”

        “我操那你更该快点放我下来啊喂！”黄少天吼道。

        喻文州看着黄少天脸上窘迫的神情，眉宇间犹见调笑意味，看得黄少天起初的愤恨都渐渐变成了一抹绯红。喻文州将臂膀缓缓垂下，黄少天赶忙双脚落地，顿时满满的都是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看到喻文州的笑意，黄少天心里一阵郁闷——刚刚那个高度跳下来，没有灵力辅助，不摔成粉碎性骨折才怪呢。这么想来，喻文州的做法也无可非议，左右不占理的还是自己。

        愣神的几分钟里，喻文州又翻出来一小摞符纸，取出几张将视线所及之处的怨灵拔出。而后一人的脚步声传来，不用问也知道是叶修——身为灵体的苏沐秋是无声无息的。

        “怎么样，找到了没有啊老叶？”黄少天像是要摆脱什么不堪的事情似的，急忙望向叶修，问道。

        “找到了，在那边。”叶修侧头扬了扬下巴，说道：“已经困住了，但是需要你帮个忙。”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直指向喻文州，看样子是开始自动忽略黄少天了。想到这里，黄少天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前辈请说。”

        “你有几分把握？”半晌，叶修问道。

        喻文州沉思了几秒，道：“我没有什么把握，抽离怨灵本就是家中前辈独创的秘术，大部分早已失传。抽离之后再拔除，结果会怎样，不若赌一把？”喻文州抬头扫了一眼叶修的面孔，如实说道。

        叶修神色复杂却一成不变，让人捉摸不透，结果反而是苏沐秋率先打破了沉默：“没事没事，反正死过一次了，我还害怕什么？要么当一辈子怨灵，要么魂飞魄散，让我选我肯定选后者。”他顿了顿，望向黄少天，道：“你说得对，我是挺惨的，活着的时候尽职尽责拔除怨灵，死了还得与它们斗智斗勇。”

        “如果魂魄有损，就真的……”黄少天说道。

        “别担心，我说了，与其苟活，不如高调求死，再说了还不一定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吧？”苏沐秋释然笑道。

        “说得轻巧。”叶修沉着脸说道，“魂飞魄散便不能转世，那就等同于又杀了你一次……”

        “这就是我不愿来见你的原因了。”苏沐秋打断了叶修的话，有些急躁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这灵魂没有实体，他这会一定已经揪起叶修的风衣领子朝他大吼了。“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是你的弱点，从前是，现在更是。你总是自己做着不可为的尝试，却不让身边的人踏入一步。” 

        叶修听了这话，沉默地看着苏沐秋，忽然说道：“咳，你忘了，有外人在。”

        被点名的黄少天一愣，喻文州倒还好，已经开始跑到一边琢磨咒术的事了，黄少天见状，连忙凑到了喻文州身边，不再理会那边一人一鬼两位的争吵。

        “所以，叶修，算我求你了，拔除怨灵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命。”苏沐秋说，“只怪我们低估了那个诅咒。”

        “诅咒……算了，都过去了。”叶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还能说什么呢？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罢了。

        “如果我还能留下些许残魂，那就……”

        苏沐秋故意压低了声音，贴在叶修耳边轻声说道，叶修神色微变，征求似的看着苏沐秋的眼睛，而后者则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苏沐秋调皮地冲着叶修眨了眨眼睛，道：“我要一辈子名正言顺地陪着你。”

        叶修眼里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百味陈杂却品不出一种可以言喻的心绪。

        “可以了吗？两位前辈。”

        喻文州布置好法阵，看那边似乎也交代完了，便喊了一声。

        “可以了！”苏沐秋招呼了一声，转身望着身后不远处被法阵困住的黑色烟雾，叹了口气，有点想笑，又觉得这个场合不该笑出来，最后还是微微扬起嘴角，化为了一丝苦笑。

        他回头望过去，目光在叶修的脸庞上久久停留。叶修又召来了那把奇怪的伞，看到苏沐秋看过来，还颇有心情地晃了晃。

        “谢谢你替我照顾沐橙，也谢谢你还记得我的伞。”苏沐秋轻声说道。

        “谢你自己把它留给了我吧。”叶修说。

        一旁的黄少天不用帮忙布阵施法，除了紧张地盯着阵中三人的一举一动，便是胡思乱想起来。

        ——苏前辈对老叶来说很重要吧？

        他这样想着，忽然很庆幸叶修作为阴阳师，有能力穿梭两界，纵使阴阳相隔，也能再见。这么一瞬，他觉得能成为阴阳师也挺好的。

        法阵中，殷红与幽蓝两道光芒腾空而起，灵力波动撼动了脚下的土地。结界中没有自然的风，所能感受到的流动的东西都是超越自然的波动。

        所以说，结界中静，却也不静。

        可是黄少天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觉到，此时的寂静，是听得见的。作为不完全的旁观者，他对这一切既接受又排斥，既熟悉又远离，从一个特殊的角度，再一次审视他手中所能掌控的东西。

        很微妙，很玄幻，很不可思议，缥缈却真实，缥缈的是这无法言喻、扰乱心弦的波动，真实的是与之相关的每个生生存在的人。

        黑烟散去，光芒弱化，法阵褪色，结界消失，夹杂着潮湿气味的风灌入肺部，沁人心脾。

        黄少天快步走到喻文州身边，随着喻文州的目光望去，空旷的走廊里，叶修缓缓蹲下身子，拾起了那张陈旧、写着所念之人名字的符纸。

        ——“呐，叶修，以后我做你的式神吧？”

        “行啊。”

        叶修攥紧符纸贴在胸口，浅笑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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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不是来虐伞修的，这文重点秀喻黄啊，伞修就一笔带过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