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旧雨 - 01

■这一天,小逝终于想起了自己的lof账号密码……哈哈,总之呢,我回来复健了,别嫌弃。新坑定名旧雨,统一tag:旧雨新晴

■秉持一贯的风格,长篇用两个字命名,而且文题无关——个鬼啊【望天。旧雨,即“老友”,典出自“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我个古诗词阅读从来拿不到一半分数的古文废还能记得这个不容易你们快表扬我【泥垢了。


 

 

 



【01】


        昨日一整天银灰色的云团笼罩着天地,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漫天大雪。


        一早起来,玻璃上已覆了一层白雾。黄少天伸了个懒腰,磨磨蹭蹭地踱步到窗边,下意识地伸手抹去雾气,向窗外望去。双眸里盈满了白雪,耀眼却没有温度,熟悉的城市街角也仿佛染上了陌生的冷色。


        黄少天第一次在北方过冬。谈起北国雪景,潜意识里总觉得应该是滴水成冰、落雪堆积数日不融的效果。


        是了,落雪虽冷,却不薄情。入冬的第一场雪倾城而来的时候,银装素裹点缀了他的视线,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相机,管它是寒风凛凛还是温度骤降,也挡不住一门心思的热情。


        今天雪景依旧,仿若司空见惯。黄少天看着楼下往来的人们,却忽然变得慵懒起来,只想窝在公寓里,与北方最人性化的发明相依为命。


        手机铃音适时响起,黄少天收回心绪,拿起手机。那是一封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告知了等下约定见面的地点和时间,看名字应该是一间挺文艺复古的咖啡屋。


        黄少天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回复了一条短信,嘴上也不闲着:“啧啧,不愧是外国语学院学生的审美,还咖啡厅,果然有够小资。”


        工作上的事,抱怨归抱怨,黄少天总归来说还是个行动派。


        放下手机前黄少天还顺势刷了一下好友动态,手指在一个熟悉的英文网名上停滞了片刻,最后草草看了一眼后面长长的英文段落后点了个赞,然后收起手机。


        他从衣架上拿过厚实的短款外套,站在门边整饬好着装,最后扫了一眼独居的公寓后迈出屋门。等电梯的半分钟里,他飞快整理了一下行程安排——约定见面的地点在大学城那边,也是本市最高学府所在地。


        这所大学的外国语学院近期打算做一个宣传的项目,也算是为来年年初的毕业实习和一系列院庆活动宣传造势。


        在黄少天看来,外国语学院,那不就是一帮人埋头搞翻译吗?没事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毕竟是年底最后一单,又是入行时没少提携自己的前辈推荐的工作,想来想去也就欣然接受了。


        接到工作是上周的事了,跟学院那边的项目负责人电话联系过一次,对方是位教授,姓王,还算好说话。不过可能是因为黄少天自己也才刚毕业不到一年的关系,对教授这名头多少有些抵触。撂下电话后他也偷偷查过这个王教授的底细,面对那长长的奖项单和参与的翻译项目,可谓是大开眼界。再看照片,这人长得一本正经,却全然没有老气横秋、迂腐死板之气,反而看起来挺年轻的。


        电话里说不清楚,于是便约了这一天见个面,顺便趁着学校没放假去转转踩个点。这安排黄少天没意见,反正他工作自由,距离年底回家还有些日子。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王教授临时要去外地开学术会议,走之前安排了他的学生来代替自己。


        刚刚给黄少天发短信的就是王教授的学生。


        下楼,和熟识的门卫大爷打招呼,从小区大门出来往右手边走没多远是地铁站,他一边戴着耳机听歌一边等地铁,偶尔哼唱几句,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许是下雪的关系,出门的人不多。黄少天很轻易就找到了座位,地铁里的灯光倏然划过,似是绝尘而去的弓箭,看着人来人往和光芒闪烁,他忽然有种茫然而恍惚的感觉,心里不受控制一般胡思乱想起来。好在没多久就到站了,他赶忙起身下车,吹了吹冷风后似乎又清醒了许多。


        从地铁站出来,距离那家咖啡屋还有一段距离。黄少天不紧不慢地走在空旷的马路上,喘息间呼出了白雾,转瞬即逝的温热融化了睫毛上的冰晶,湿漉漉的,让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了。


        黄少天不得不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又马上把手缩回兜里,五指蜷起来,直觉指尖冰凉得发僵,好一会才暖和回来。北方的干冷虽然凛冽,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刺骨难耐,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心理暗示在作祟。


        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深色的围巾,零星的雪花落在了围巾上,呼吸带来的热气凑过来,它们才不情愿地在空气中隐去身形。


        没有呼啸的风声肆虐,鹅毛般的雪花也得以安稳地铺满路面,起初一层薄薄的白霜很快就变成了厚实的积雪。踏着三、四厘米厚的雪地,安静的路上无比寂寥,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都分外清晰,像是踩在了什么活物身上,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蓦然加快了步伐,尽量不去理会心里莫名的颤抖,只留下了一串错落的脚印一路甩在身后。


        咖啡屋对面就是那所大学,宽阔的校门外只有寥寥几人和零星的脚印。黄少天看了一眼,又回头打量起这间咖啡屋。


        一楼的店面只有一道复古窄门,简约的雕花窗棂间,透过玻璃上薄薄的白雾,依稀可见里面正冲着门的扶梯。门口的墙壁都是木质感十足的颜色,前面摆放着实木的小招牌。没有充斥着廉价感的五彩霓虹光影,褐色的木牌顶端覆着一层稍显厚度的白雪,颇似一杯香雾萦绕的卡布奇诺,将特浓咖啡和泡沫牛奶的颜色展现的淋漓尽致,不由得让人对这间陈旧的咖啡屋浮想联翩。


        把门推开的时候,系在扶手上的银色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热气扑面而来,卷走了周身的凉意。


        黄少天沿着楼梯往二楼走。木地板随着脚步一起一落而吱吱作响,倒是比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更让人感到安心。


        咖啡屋里的布置非常讲究,宽大的沙发,古朴的桌椅,复古造型的壁炉,墙上看似陈旧的挂画和各种纪念版的物件,看得出来老板应该是个资深的收藏家。


        黄少天有点后悔没带相机来了,心里琢磨着这么好的东西真应该拿来晒晒闪光灯。


        他喜欢这些老旧却充满情调的东西,好不容易才从屋子的陈设上挪开目光,就看到空旷的咖啡屋里只有一个人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似乎是在等人。


        直觉那个人是在等自己,黄少天脚下的步子忽然轻了许多,他一边缓缓靠近,一边从侧面循序渐进一般打量起这个学生。


        因为工作关系,黄少天还没毕业就开始背着相机满世界跑了,接触过很多人,虽然大多都只是生命中的一介过客,可他还是会理所当然地怀有期待。凝固在照片里的时间不仅意味着机械的工作,也是一场交情,或是一段故事。


        角落里的老式唱片机飘出了怀旧的旋律,是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


        可能是音乐的声音掩盖了细碎的脚步声,黄少天几乎要走到他的身侧了,那人还没有寻声望过来,只是一手支起,手背抵着下颌,脸微微倾斜着,目光全部集中在手边的书上,那样专注,没有溢出一丝一毫分给旁人。


        只一眼,黄少天就看出了个大概。人像拍多了,摄影师对人体把握敏锐而准确。眼前这个人身高中等偏上,在北方普遍的身高优势中不算突出,但是身材生得匀称,站起来的话应该很显高。


        目光自然而然地向上移动,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坐在这里,身着规矩的衬衣和卡其色无袖毛衫,颜色恰与周身的陈设完美融合,毫不突兀也绝不浮夸。


        这样的场景无疑是摄影师眼中绝佳的素材。


        在黄少天看来,灵感就好比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只看能否把握住。有时候,人像摄影师所需要的不一定就是精致完美的模特。眼前这个人或许没有明星般的脸庞,也没有模特的优雅姿态,只是这样随意地坐下来、专注地读一本书,却与这满室的古典气息相得益彰,无端地勾勒出一幅别致画面,引人遐想。


        黄少天硬生生地立在原地愣了几秒,而后更加后悔没带相机这件事了,只想多看几眼,好将一切都印在脑子里。


        踌躇的十几秒钟里,那人终于轻轻合上了书,端坐起身子,转过头,一双平静温润的眉眼自然而然地望了过来。


        而黄少天的视线就没挪开过半步,此时更是来不及避开,两双眼睛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撞在了一起。


        一时半霎间,原本含在嘴边的招呼似是随着窗外落下的雪一并凝固,无声无息。这个等候黄少天的学生神色微变,顿了顿,又转瞬静下来,望着黄少天的目光倏然柔和了几分,连同那礼貌而周全的嘴角都微微蜷起。


        黄少天的反应显然比他丰富多了。他立在原地,冻僵了一般,错愕,茫然,惊喜,苦涩,慌乱,百味陈杂,反而看不出来究竟感受到了什么,只是将复杂的感情融进了双眸中,连同他的倒影也一并扰乱瞳中静水。


        仿佛有什么东西相册一般一页页翻过,无意间将那些路过的风景尽数揽入眼中。画面定格,任凭记忆被拉扯回曾经仓促的十字路口。


        来不及多想,马丁靴上沾的雪却已融化开来,慌乱之下脚底一滑,他重心不稳,向前倾倒。


        分不清是衣料上的芬香还是那个人身上熟悉的味道,急促的气流夹杂着舒适的气息冲入鼻腔。鼻尖与他的胸口只有咫尺之距,而那双温暖的手已经扶住他的手臂,暖而稳。


        黄少天抬起头,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恍如梦境。


        都说忘记一个人要七年,等待细胞更迭彻底抹去曾经的痕迹。


        可是记起一个人,只需要他一句话。


        ——“好久不见,少天。”





        唱片还在唱针下旋转着,像是孤单的舞者,无人共鸣,只有骤然悸动的心跳和着节拍。

        黄少天心里暗骂自己的冒失,可是都无法遮掩他发自心底的慌乱。刹那间,他不可遏制地想到了过去。

        都说因果定数,若无相欠,怎会遇见。

  

        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挣脱开对方的搀扶,有些僵硬地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围巾上的冰晶渐渐融化开来,蹭在脸颊上,感觉湿漉漉的,仿佛睫毛上淋下的泪——黄少天知道自己此时一定很狼狈。

        大脑仿佛失去了指挥身体的能力,表现出来的,何止是生硬。

        对方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笑了笑,收回手。

        如此一闹,尴尬的招呼也就免了。

        待两人都坐下,侍者过来询问点单。黄少天以前就有喝咖啡的习惯,口味也很专一,正要开口,而对方却已脱口而出,几乎不假思索。

        感觉到了黄少天诧异又别扭的目光,对方略含笑意,大大方方地迎上了黄少天的眼神。

        其实黄少天坐下后一直视线游离,却不看他,脸上的局促不安一览无遗。直到对方熟练报出他一贯喜爱的咖啡,他才收回心思,慢吞吞地抬起头,在对方的脸庞上匆匆划过。而后者则是维持着嘴角自然挑起的模样,温文尔雅,云淡风轻,让人无可挑剔。

        黄少天嘴唇微微翕张,想说什么却又竭力咽了下去。

        是叫他的名字,还是回一句“好久不见”?

        终究朋友一场,再重逢,是喜悦,拥抱,欢呼,还是含泪叙旧?到底什么才算是该有的模样? 

        他感觉喉咙干涩,想要叫出他的名字,可是声带却像是陈年弃置的旧物,发不出这样的音节来。只能任凭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翻来覆去,所有的情绪都被那三个字挑起——喻、文、州。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他根本没法冷静下来。

        充斥着异域风情的咖啡屋此时却静得好似清早寂寥的茶室,连同喻文州这个人,都没有一丝多余的言语。

        相视无言,到底是尴尬,还是另一种默契。

        侍者端上咖啡和西点,喻文州道了声谢后,拿过一旁的糖夹子,从糖罐里取出一颗方糖放在咖啡碟的近身一侧,再用咖啡匙把方糖放进杯子里,轻轻搅拌。  

        不知是不是错觉,黄少天觉得周身都弥漫起馥郁的香气,带有咖啡特有的醇香和一丝丝清甜,无端安抚着身处其中的一颗慌乱的心。

        “喻文州……”

        黄少天咬了咬唇,却还是没能抵得过心底那被时间湮灭却又陡然复苏的火焰。

        随着这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唤,喻文州手里的咖啡匙一震,似乎在一瞬间将所有的稳重都抛开,银匙碰触瓷盘,清脆声转瞬即逝,却仿佛拨开了凝固的氛围,缠绕在心头的踌躇也随着这声鸣响如烟般消散了几分。

        喻文州自然而然地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喜欢放糖?”

        黄少天下意识地点头,喻文州将白瓷糖罐推到他面前,又递上糖夹子。黄少天接过,只觉得指尖摩挲起一丝残留的暖意。

        喻文州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又放下,神色如常:“导师他出门匆忙,没来得及跟我细说,走之前只给了我一个手机号,说是叶修前辈推荐的摄影师。我真没想到会是你。”

        黄少天“嗯”了一声,许是想要自然些,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肘撑在桌子上,道:“……我也没想到会见到你啊。咳,你导师、王教授这人也太不负责了,连个名字都不透露,就不怕他的学生认错人吗?”

        一开口,连黄少天自己也诧异于这仍旧熟悉而亲切的口吻,可是再看对面的喻文州,似乎依旧让人看不透,疏远而陌生。

        “我想,导师他大概是觉得以黄老师的名气,不应该有什么差池的。”不出所料,喻文州接过黄少天的话,从容而得体:“是他太高估我了,我对摄影……真的一窍不通。”

        “王教授高估我了才是,我就是个刚起步的小摄影,也就是跟着大神们跑跑腿帮帮忙,哪有什么名气。”黄少天说,客套话的意味浓重,连他自己都觉得空洞而乏味。

        可是除了这些,他却觉得说什么都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没有高估,连叶修前辈都说,黄老师的作品相当不错,很有灵性。”喻文州笑了笑,“那之后这段时间就有劳黄老师了,合作愉快。”

        说罢,喻文州的右手伸过来。黄少天下意识地赶忙伸手过去,却也只是交接仪式一般,握住,并不握紧,松松垮垮的感觉,然后松开,短暂地相视,如同新闻联播那般上演。

        黄少天感觉心里堵得慌,却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再看喻文州一本正经的腔调,只觉得眼前的喻文州不过徒有这个名字而已。

        距离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告别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那声招呼,那双眉眼,那熟悉的气息,从来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黄少天也再不顾及什么,紧紧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视线中夹杂着几分贪恋。
  
 

        紧接着又是沉默弥漫。蓦地,察觉到黄少天的目光凝固了一般,喻文州忽然问道:“我变化很大吗?” 
 
  

        黄少天缓过神来,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细数下来,竟已经过去了八年。可是这样的喻文州,却依旧与记忆中的身影吻合。只是岁月沉淀后,少了稚气,多了沉稳,更像是酒窖陈酿,愈久愈馥郁,经久而悠长。

        喻文州长得不算精致,不过细看之下,棱角分明的轮廓,四分端正,四分清秀,还有两分说不清的气质,似是清冷,又似是淡然。放在古代,定不是那种迂腐的读书人,而是习武之人却将一身凛然轻掩,始终氤氲着谦谦君子的清煦温雅。

        他抿着嘴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喻文州,试图从他平静的外表下,读出别的什么来。

        想着想着,黄少天忽然露出一丝苦笑,还是先开了口:“你最大的变化就是没有以前会说话了。你刚刚一直喊我‘黄老师黄老师’的,不知道我从小就立志绝对不干老师这行吗?”

        “呵呵,我当然记得,少天。”嘴角的弧度终于有些松懈,喻文州的笑意也不似刚刚那般严丝不动。“我记得这事还不是因为级部主任没收了你的游戏机。”

        “喻文州你……”

        ——你还记得啊。

        黄少天一时说不出来个一词半句了。抛开敬称,那一声“少天”和一句回忆的话语仿佛又将他潜意识里构筑的距离感打破。他轻“咳”了一声,索性转移话题、就事论事问道:“你现在在读研?”

        喻文州点头:“嗯,研一。你呢?”

        黄少天曲起食指挠了挠脸:“我之前的大学就在这边,毕业了就没走。”说着,又似是感慨道:“你还真是,一直都这样,脑子好使得让人羡慕嫉妒恨。”

        留声机换了首轻柔的曲子,不知怎么,黄少天忽然觉得氛围又轻松了不少。

        许是看到喻文州嘴角熟悉的微笑,忽然就有些习以为常的感觉。他继续说道:“说起考研来,忽然想起来我大学室友也考研。记得最后一学年,开学第一天吧应该是,为了占自习室的座位凌晨爬起来蹲守教学楼门口等开门——咳,我们那个学校吧,硬件设备比较掉价——然后我那考研党室友就开始早出晚归中午也不会来,啧啧,真是拼。这大学日子过得堪比高三,你当时也这样吗……”

        说到这里,黄少天难得地断了句。错失的时光硬生生变成了记忆的裂谷,再提起来,总觉得无可弥补。

        “还好吧。”喻文州听他说完,笑道。

        他知道黄少天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反而会闲扯些无关紧要的话和累赘的叙述,这么多年了似乎都没有改变过。

        是不希望看到这场意外的重逢以尴尬收场吧。喻文州想着,报以微笑和回应:“你才是,只要你想,任何事情对你来说都轻而易举。毕业这一年,已经很有起色了不是吗?”

        “这个啊,大学那会机缘巧合跟个学长玩起了摄影,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呗。”黄少天脱口而出,眉宇间渐渐露出些许得意。

        褪去了起初的尴尬,此时看起来倒是自然了不少。黄少天继续说:“反正我也不想回家听我妈唠叨,毕业了就一个人留在这边了,老叶平时也挺照顾我的。哎,你刚刚是说‘叶修前辈’来着是吧?你也认识老叶?”

        喻文州点头:“叶修前辈是导师的朋友,之前跟着导师帮忙的时候认识的。”

        “嘿,说起来,这次的工作还是老叶介绍的呢。”黄少天说,“真会找人,是不是?”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喻文州注视着他的眼睛,尾音故意挑起。

        “咱俩上辈子绝对就是在千百次回眸中扭断脖子的。”黄少天睨了他一眼,撇嘴道。

        对于少年时玩腻了的玩笑话,喻文州还是不由地笑出了声。

        黄少天也不由地跟着笑了。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八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时光里。午后暖阳下,临窗的倒数几排,同桌两人觑着老师的神色,你一言我一语打消昏沉的困意。只是那个时候谁又会想到,闹得精疲力竭、无声离开之后,如今还能这样平静地相对而坐。

        究竟是时间的洗礼,还是早已不复曾经。

        不知不觉咖啡已是见底,唇边还萦绕着余香。黄少天用舌尖轻舔唇角的残留的味道,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喻文州放下杯子,从一旁的背包里拿出来一个文件夹,取出一小摞纸递过来,解释道:“这是策划案,给你一份。如果没问题,下周一可以来一趟学校吗?到时候导师也该回来了。”

        “啊?可以可以,当然没问题,我最近没别的工作,随时可以随叫随到!”黄少天看了一眼,又皱眉道:“我靠,策划书!我大学时没少写这玩意,看着就头疼,喻文州你回来给我大概说说就成。你手机号是这个吧我存一下,有空联系,还有那个……啊……没、没事。”

  

        “嗯?”喻文州抬眼。
 
 

        “没什么没什么,手机号我存一下就好,有事联系。”黄少天忙掏出手机胡乱划了几下,又把手机和策划案一并扔进自己的背包里。

   

        “其实需要你的地方也不多,不过叶修前辈安排你来了,大概就是……他那边主要由你来负责了?”喻文州说,倒更像是确认。
    

        “我就说啊,这项目果然老叶也掺和了一脚,不然哪轮得到我。”黄少天说,一边拿咖啡匙晃了两下。“你知道吧?老叶这人吧,不是很想承认,但他真的挺厉害的,绝对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主编——他一开始还当过记者是吧?我好像看到过他刚起步时的报道——好吧好吧,看在他这么照顾我的份上,我就少说他两句坏话……哎,你干嘛去啊?”
    

        看到喻文州忽然起身,黄少天忙问道。
 
  

        喻文州看了一眼桌上的咖啡,答道:“My treat.”
  

        黄少天下意识地叫道:“靠!喻文州你别跟我拽英语!”
    

        喻文州笑了笑:“抱歉,习惯了,我下次注意。”顿了顿,又说道:“等会有个学生来找我拿东西,今天就到这里吧。”
    

        “哟,你还教课呢?”黄少天白了他一眼,反而咧嘴笑道:“喂,我又不是真的听不懂,就是在喻老师面前不太够看了。那这次就让喻老师破费啦,下次我请你去吃饭啊,我家旁边有个咱家那边风味的小店,保管正宗地道!”
    

        喻文州点头,道了声“好”,又侧头回望了一眼,眼神里似乎有几分流连的意味。黄少天被看得一怔,眼睛不知道往哪望似的,下意识地避开,转了一圈后再回来,而喻文州已经收回目光,仿佛刚刚的一瞬都是一个缥缈的错觉。
  
 

       看着喻文州的侧影,黄少天恍惚地抬手摸了摸,许是手指冰凉的缘故,脸颊到脖颈,滚烫一片。





       迈进公寓楼,寒气与暖意碰撞,喻文州停下了脚步,望着空旷的一楼走廊,忽然有种全然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感觉。
    

        玻璃门像是冻得瑟瑟发抖的老者,却只能缓缓挪着步子。楼梯旁边有一个挂钟,此时依旧一摇一摆地坚守岗位,喻文州看了一眼,还是蛮早的,并没有耽搁很久。

        楼道里安安静静的,与热闹而喧嚣夜晚比起来,此时只有应景的死寂。

        他缓缓往楼上走,到自己的宿舍门前掏出钥匙开门。钥匙只转了一圈就震了一下,门应声而开。他也不惊讶,这么冷的天气,脱衣靠勇气起床靠爆发力,他倒也相信他那个同样来自南方的室友没有出门的毅力。

        屋子里暖烘烘的,还夹杂着一丝雨前泥土的潮湿味道。他轻声进屋,抖掉风衣上的冰晶,刚把背包放在写字台上,就听见屋子另一侧传来了有些兴奋的声音:“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样,听说是个挺年轻的摄影师?”

        喻文州看着他的室友从床上翻了个身,穿得倒是整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只见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正探着头看着屋子这头的喻文州。

        学生公寓两人一间,标准的上床下桌,两床各自贴着墙。喻文州倚着自己的写字台,抬头看了一眼室友,随口说了一句:“还好。”

        “还好?”室友一抬手撩开贴在脖颈上的一截稍长的头发,神采飞扬道:“听师兄一句,赶紧去照照镜子吧,看你这小眼神,要不是知道你今天是给老王跑腿去了,我差点以为你刚刚上演了一场咖啡屋浪漫邂逅的戏码呢!”

        喻文州笑了笑,不接话。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说这话感觉跟言情剧似的。说正事,刚刚楼下那个妹子是谁啊?你别不承认,我刚才在窗边浇花,都看到了。”

         喻文州看了一眼窗台上的花盆,如实说道:“本科部的,借上次讲课的资料。”

        “哎,真好。我跟你说,老王绝对偏心,什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了,我还想去给学妹们上课呢,结果天天在这给他帮忙做翻译项目。”师兄继续抱怨。两人是同一个导师带的直系师兄弟,王教授带的学生很少,两人平日走得近,倒也口无遮拦惯了。

        “张佳乐师兄,你该准备你的毕业材料了。”喻文州故意拿捏着几分郑重的口吻提醒道。“况且,你去年带过本科部了啊。”

        “我那届没有美女!”张佳乐说得理直气壮,“你现在带的本科部可是有系花的班,系花啊,多棒!”

        “哦,那你错过了和系花隔窗相望的机会。”喻文州说道,依旧嘴角带笑。

        “呦呵,难得见你开玩笑。”张佳乐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错过就错过了呗,我又不需要。”

        说罢,他的神情倏然严肃了几分,摆出了一副学长的架势:“学弟啊,要善于把握机会知道不?学妹送上门来了,你就这么干巴巴地放人家走?”

        喻文州没应声,望着张佳乐的眼神如巷尾不波的古井。

        张佳乐继续说:“是不是在咖啡屋发生什么事了?你瞒得过老王都瞒不过我的,好赖室友当了半年了,有啥事别自己硬撑着啊,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兄弟……”

        喻文州嘴上依旧平静如常:“谢谢。”

        “哦,我刚刚说错了,还不是邂逅,是死灰复燃的感觉。”张佳乐自顾自地说道,还掰着手指像是要数什么:“你这人吧挺少表露出情绪的,怎么说呢……以前我就觉得,你其实挺孤独的。”

        “哦?”喻文州洗耳恭听,却也暗暗惊讶于张佳乐的敏锐。

        “是那种‘既希望有人关注,有不想被过分打扰’——别介意啊昨晚网上看到的,感觉挺适合描述你的——大概是……呃,禁欲系的感觉?”张佳乐琢摸着措辞,又说,“你应该试着接受别人,刚刚是系花吧,那姑娘就很不错啊。”

        “……大概吧。”喻文州笑了笑,稍显无力,而后的一句话声音更是细微得仿佛嘈杂中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你说什么?”张佳乐没听清,下意识地追问道。

        “没什么。今天遇见了一个老朋友,叙叙旧,有点感慨吧。”喻文州直起身子,轻描淡写道。

        见喻文州一副到此为止的模样,张佳乐索性也不追问了,翻了个身接着捣鼓手机,还不忘扔下一句:“你今天画风不太对劲,连带着我也不对劲了。”

        两人各干各的,半晌,听到另一个传来了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响,喻文州问道:“你等会要出门?”

        “嗯,我晚上不回来了哦。”张佳乐已经三两下从床上爬下来,利索地往靠椅上一坐,开始弯腰系鞋带。“礼拜一早上我回来,省得老王看我不在学校又能唠叨好几天。对了,你那边怎么样,你同学——是你同学吧——礼拜一能来吗?”

        “都安排好了。”喻文州说。

        张佳乐穿好鞋站起来,趴在床边拽背包,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扭头道:“多嘴问一句,你那个同学,是男的女的啊?”

        喻文州正在整理昨天的翻译稿,听到这话怔了一下,很快回答道:“男的。”

        “……哦。”张佳乐应了一声,一时无话。

        看到喻文州对于这突兀的问题也没在意,又埋头看翻译稿,张佳乐忽然有种自讨没趣的感觉。他轻“啧”了一声,站在原地耸了耸肩,拎起背包甩在肩上,又拿过围巾把自己裹了个严实,这才放心地往门口走去,临出门还不忘嘱咐一句:“记得帮我浇花啊!”

        喻文州应了一声,也没抬头,留给张佳乐的只是一个专心致志伏案研习的侧影。

        关门声落寞下来,室内又步入寂静。喻文州把翻译稿一张一张叠好收进文件夹里,抬手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没看完的书。可是平日里读着顺畅无比的英文此时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半个字,密密麻麻的,读起来索然无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心不在焉。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哪怕一年前备考时孤军奋战的日子,似乎都就没有现在这样心绪混乱。喻文州不觉靠在椅子上,终于长长地地喘了口气,只觉的眼睛有些酸胀,嘴角再想挑起,却只能勾勒出一丝苦笑。

        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合上眼睛放空了几秒。

        都说地球之所以是圆的,是为了让错过的人能重逢——那么所有的意外也就都不为过了吧。

        他有些自嘲地想着。

        既然看不下去了,便也不难为自己。他把书倒扣在桌上,寻思着什么,忽然起身去窗边,在花盆里敛了一片落下的绿叶,用指腹抹去上面沾着的泥土和水汽,拿到桌前,将它夹在了书中,权当是纯天然的书签罢。

        重新在写字台前坐下,拿起手机,正好看到了消息提醒。

        喻文州有看书做摘抄的习惯,往往会编辑成文字发到自己空间里,时间久了,打开空间,一句一句的,翻看下来只觉得多得猴年马月也看不完。然而喻文州自己却不是个很怀旧的经营者,摘抄的同时基本上也就记得差不多了,自己反而很少翻看。

        早上出门时发的那条有好友点赞,他大致划着看了一下,倒是有个名字映入了眼帘。

        那是一个会让他想起黄少天的名字。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坦然地想——真人都活奔乱跳地摆在了他面前,而这个影子,他已经、或许也从来没有需要的意义。

        随便看了一眼后,喻文州定了定神,关掉了页面,又点开了通讯录,将那个陌生的号码看了几遍,存进了空着的联系人里。

        存进去了又有什么用呢?把所有的人际关系和记忆都交给小小的一部手机来保管,害怕忘记和失去,可是没能烙印在身体里,终究那份失去的不安还悬在那里。
    

        喻文州心里好笑,感慨自己今天是真的有点不太对劲,胡思乱想的次数都变多了。
    

        心绪混乱的,又何止他一个人。
    

        黄少天一路奔回公寓,直到门在身后关紧,他坐在沙发上暖和了半天,还感觉心脏突突直跳,回想起来只觉得不可思议得难以置信。
    

        “哈……世界真小。”
    

        黄少天随口喃喃自语,倒头在沙发上,把脸埋进了温暖的靠枕中,心跳沉沉入耳,在寂静的空气里无限地放大,仿若响彻天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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