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殇羽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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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黄少天啜饮着第二杯咖啡，愣神片刻，而喻文州已经拿过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到面前，确认了一遍后又点开了第二个表格，开始后续的工作。

       “喂，还有啊？”黄少天咽了一口咖啡，问道。

       喻文州“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黄少天喘了口气：“我还以为就那一个表格。怎么着，我接着弄？刚刚我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有吗？保持这个效率我们还可以在午饭前整理好。”

       “我来吧，总麻烦少天，我过意不去。”喻文州温温地说道，与其说是不容拒绝的气势，倒不如说是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喻文州，你给你们老王跑腿打下手，是义务的还是？”黄少天索性趴到桌子上养养神，肩膀脖子没那么酸疼了，他又忍不住微扬着视线问道。

       喻文州付之一笑：“廉价劳动力吧。”

       黄少天随口感叹：“好吧，那你还真是个大好人。”末了，又补充道：“我不一样，我在这是有工资的。”

 

       喻文州遂故意问道：“一点老朋友的旧情都不念？”

       黄少天的话是随口一说，谁知喻文州接得这么正中下怀。他下意识地怔了怔，又很快终止了胡思乱想的思绪，尽管这片刻的凝固转瞬便消逝干净，可还是未能逃过喻文州的眼睛。

       喻文州看东西准着呢。黄少天心想，干脆不逃不躲，直勾勾地盯着喻文州，忽然问道：“我们还算是老朋友吗？”

       闻言，喻文州抬眼，眼神中夹杂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意味：“少天觉得不算了，是吗？”

       话已出口，方向也已拐偏，黄少天顺势把话接了下去：“我觉得我们得谈谈。”说的话看似染上了些许急躁，又偏偏冷静得骇人，听起来如枪似箭。

       喻文州却依旧平心静气，让黄少天觉得自己有点自找没趣。他顿了顿，没有经过漫长的思索就开口：“我认为自己没说错什么。不过，我要为我说过的话负责，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黄少天忽然听不下去了，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缕一缕缠绕了上来，拧得他神经疼。他打断了这场自己挑起的没意义的对话：“算了，别说了别说了，谁要跟你辩论。”在喻文州的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视下，最后的声线还是没了气势：“喻文州，你是不是觉得，咱俩现在这样挺好挺自然的？”

       喻文州没有点头，也没否认。

       黄少天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一消失就是七、八年，现在就可以跟没事人似的坐下来聊聊天叙叙旧？”

       喻文州总算是给了点反应：“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你，过去的你和我还重要吗？”

       重要吗？三个字在脑袋一震，只剩下回音久久徘徊。黄少天咬了咬唇，感觉好像放空了，连同面前的喻文州，忽然都像是禁了声，静得遥远而缥缈。

       “话是这么说，可是，”黄少天说，听起来断断续续的，“喻文州，你不觉得莫名其妙吗？”

       “哪里莫名其妙？”

       “你。”黄少天说，“你整个人都变得……莫名其妙。你突然变得这么亲近，我……”我不适应，也不习惯。黄少天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太矫情了。

       喻文州的目光沉了沉，半晌，他叹了口气，挪开的视线又重新聚集到显示屏上：“少天不用觉得有负担，我现在做什么，跟过去没有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少天的意思是，我们还是不要往来的好？”喻文州问，没有抬头看他。

       “我……也不是这个也意思啊。”黄少天别开目光，“喻文州，你不要这么想当然好吗？我就是觉得怪别扭。是，跟过去没关系，你看得真开。”

       “没有，该看不开的，我也一样看不开。”喻文州轻声说道。

       “你还能有什么看不开的？”黄少天闷声问道。

    

       喻文州猛地抬头，目光有几分深邃，就那么径直倒映在黄少天的眼底。

       一时半霎间，黄少天仿佛在不远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晰得一眼可辨。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不论表面上怎么样，喻文州骨子里根本没有变，那份暗藏的冷冽是自始至终都让他忘不了的感觉。

       某些方面，他执拗得可怕，尽管黄少天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看清了那个方向。

 

 

       黄少天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闭门不出反思两天了。不过闷头苦想显然不是他的解决办法，闭门不出实质上也就是避开喻文州这个人而已。他回到公寓后，思来想去，最后拿来手机登上QQ，连续给叶修发了十来个刷屏专用表情包。

       动态表情扭来扭去了半天，叶修的消息才懒洋洋地冒了出来：“有事找哥啊？”

       黄少天双手抓着手机，噼里啪啦大爆手速发了一大段，也不知道自己说没说明白。

       不一会叶修的消息就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老王那边的事你打算放着不管了？”

       黄少天：“我倒是想不管了，放你鸽子不合适吧？”

       叶修：“行，还有点良心。那你到底想干嘛？”

       黄少天：“老叶，亏你还是编辑出身呢，文字概括能力也太差了吧？”

 

       叶修：“太长，不想看，脑仁疼。”附上黄少天刚刚那段消息的截图。

       黄少天：“我想静静，别问我静静是谁，静静是我楼下租房子的那个姑娘。”

       叶修：“别想了，去吧，我帮你报警。”

       黄少天恨不得现在就拉黑了他。

       玩笑归玩笑，叶修又发了一条消息略表关心：“那就歇两天，我跟喻文州打声招呼去。好友里有他，我找找。”

 

       黄少天眼皮一跳，对话框里敲了一大堆感叹号，又心里一惊，赶忙删掉，回复了一句“交给你了”，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也不知道装给谁看。

       结束了和叶修的对话，他翻了翻列表，一时半会竟觉得找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手指上下滑动，直到一个名字映入眼底。

        一串字母的英文网名，没有备注。

        黄少天点开他的头像，查看历史记录，无果。太久没说过话了，记录都找不到了。

        一个很像喻文州的人，他不否认，这就是他能跟这个网友聊起来的最初的理由。

        想到喻文州，黄少天又头疼了。他暗暗地想，连一天不提喻文州都做不到，活该他头疼。

        刚好，叶修的消息又弹了出来，黄少天跟看到救星似的，赶忙点开。

        叶修：“给你找个活打发时间，既养眼又可以转移注意力，去不去？”

        黄少天：“去，说吧，什么事？”

        叶修：“沐橙想拍一套图。”又补充道：“不在学校拍。”

        黄少天：“好说！”

        结果自然是一拍即合，黄少天加了苏沐橙好友，聊了半天，专业尽头十足。

        一颗心似乎真的安静下来对了，黄少天心满意足，手机充上电，收拾好相机，感觉到真的有了困意，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下了。

        至于梦到了什么，黄少天并不清楚，忘得一点影子都没有了，可是起床时，眼角似乎有些湿润，连同枕头上都印上了一层薄薄的痕迹。

       接了熟人的拍片工作，又加上叶修主动帮他“请假”，黄少天大老远看到苏沐橙和她手里提着的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时，立马小跑几步赶过去，很有风度地接过来。包远没有看着那么重，反正还不及他的相机包。

    

       黄少天对于拍摄的地点是不知情的，见她这一包类似道具服饰的东西，便问：“沐橙妹子，你说的地方是哪里？远不远？”

       苏沐橙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有点远，不过得到叶修的特许了，我们开他的车。”她稍稍撅起小嘴，得意道：“谁叫他老不开，整天扔在停车场里，你不觉得太浪费了吗？”

       黄少天忙附和了几句，接过了苏沐橙递来的车钥匙。他是按约定来苏沐橙家楼下接她的，苏沐橙家，自然也是叶修家了。约拍约到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地步，也就是仗着关系好了。

       启动了车，黄少天左右看看，赞叹了车的性能，心想下次也跟叶修借来开开。他这事业刚起步，是在圈子里有点小名声了，但还没阔绰到撒钱买豪车的地步。

       苏沐橙选的场地是一座小洋房，在一所大学附近，房子的主人是苏沐橙的熟人，她提前来打过招呼了，所以顺顺利利地进来后，房子主人就大气地挥了挥手，把二楼让给了他们。

       黄少天没有提前来踩点，现下正在一旁选角度，苏沐橙则去更衣室换衣服。两人相熟已久，黄少天技术娴熟，苏沐橙大大方方又颇具模特气质，拍摄自然顺利得多。

        拍了几张，苏沐橙凑过去看，除了满意和惊喜也说不出什么新花样了。蓦地，她忽然问了一句：“少天，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啊？”黄少天一愣，这一反应就足以暴露他的情况了。

       “叶修说你拍照时喜欢和人聊天，可是你刚才都没怎么搭理我。”苏沐橙说。

       “抱歉抱歉，”黄少天心里明镜似的，嘴上还是平静道：“有点没睡好，心不在焉了。”

       “没睡好，那就是有心事咯？”苏沐橙笑了笑，“恋爱了？跟人吵架了？失业了？”

       “沐橙妹子，最后一个不能忍啊。你们家老叶就是我老板，他要是炒了我，我还能在这给你拍照吗？”见苏沐橙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像是要跟他聊会天的样子，黄少天便自己也坐下，相机暂时放到一边。

       “也是哦。”苏沐橙一手托着下巴，眼神古灵精怪地看着黄少天，“那你怎么了？上次在喻老师的课上见到你时还活蹦乱跳的呢。”

       怎么所有人都三句话不离喻文州了？黄少天心里烦躁。

       “哎，还真让你说对了，我是跟人吵架了。”黄少天说，“其实也算不上吵架这么夸张的程度……”

       黄少天用自认为简单的描述大致讲了讲最近发生的事，除了隐去了喻文州的名字，其他基本都如实交代了。

       苏沐橙扭头看着另一侧，低声“嗯”了半天，最后扭过头来盯着黄少天，飞快道：“快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久别重逢什么的，简直是言情小说的套路嘛！”

       “言情个鬼啊！”黄少天的反应很是激烈，“我现在快尴尬死了，哪有心情想别的啊，等会，这根你说的根本就是两码事啊喂！”

       “啊？你说的朋友不是妹子啊？”苏沐橙确认了一遍，表情渐渐变得有那么一丝丝诡异，“想不到哦，少天，你居然是个弯的。”

       “谁弯了？”黄少天吓得手一哆嗦。

       “那人家对你好，你干嘛怕成这样？”苏沐橙反问。

       “沐橙妹子，你要是有个朋友跟你吵了一架一声不吭躲了你七八年再见面对你这么好，好得跟图谋不轨似的，你怎么想啊？”

       “他躲了你七八年？”苏沐橙惊讶，心想，这更像当下的电视剧套路了。

       “这不是重点，好吧是我躲了他七八年行了吧。”黄少天翻了个白眼，又不好意思说人家姑娘什么。

       “唉，要是个姑娘就好了，对你暧昧不清的，我一定支持你俩在一起。”苏沐橙说，“不对不对……也不是不可以哈。”

       “你的三观都被老叶他俩带歪了吧！”黄少天只回了这么一句。

       “好啦好啦，别生气。”苏沐橙笑吟吟道，“那他对你好，朋友之间……难道是要补偿吗？”

       “有什么好补偿的，谁又没欠谁钱。”玩笑开过，语气又渐渐沉下来。

       “你俩不是吵过架吗？谁惹得谁啊？”

       “早忘了，不过吵得一点都不激烈，也没动手，真的。”黄少天说。

       “然后你就走了？”苏沐橙问。

       “是啊，怪别扭的，我俩还一个班呢，索性就转学了呗。他那个人吧，平时看着和和气气的，真跟你闹脾气的时候，看着就让人瘆得慌。”黄少天仰头望向窗外，“弄得我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跟他发火也没意义，所以我躲还不行？”

       黄少天说的很笼统，说话时他到底回想起了什么也不得而知，不过在这渐渐融进了情感的话语中，苏沐橙还是能听出那么一些零碎的东西来，像是愤怒，又像是不甘。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苏沐橙叹了口气，忽然有点明白喻老师的意思了——她一早就猜到了黄少天口中的这个人是谁。

       说不上是弥补，倒更像是要挽留什么。

       再看黄少天的神情，苏沐橙顿时觉得，女生在这方面的思维更敏锐，这话是没错的，况且眼前这人或许还有点……感情迟钝。

 

 

       苏沐橙的话说得不像是劝导，但是却颇有效果，黄少天想想也就不那么纠结了。来了劲头，后面的拍摄更加投入，苏沐橙带的几套服饰换了个遍，最后心满意足才收工回家。

       前脚回到家，后脚就收到了喻文州的短信。打开一看，无非就是问问吃饭了没有，又说下周学校就该正式放假了，学院的工作差不多可以收尾了，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

       自己在这苦逼兮兮地做了半天思想工作，对方反而语气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换做几年前，黄少天或许还会被这略有逃避嫌疑、若即若离的态度激怒，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沐橙的话，他忽然就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如果是因为吵过架而感到不自然——又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老朋友一场的，人都这么大了，总不能还惦记着那点嫌隙吧？如果是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又什么可怕的呢。

       黄少天心里暂时盘算清楚，便也顺其自然了。

       短信回复过去，自然是答应。

       再见到喻文州，便是什么气都消了大半了。终究，他还是生不起喻文州的气来了，就像时间会交给你如何和不堪的过去握手言和一样，尽管每每想起苏沐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都会或多或少地胡思乱想起来，可是面对喻文州时，却怎么也拒绝不来。

       之后的几天也是如同已经过去的两周一样，黄少天尽职尽责，空闲时间便端着相机到处找灵感，偶尔喻文州说起附近的景点，黄少天也没有拒绝邀请。

       不知不觉的往来中，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亲密状态，无话不谈。

       也许是本性使然，也许是真的还有旧情在。

       一眨眼，又是周末过去，周一迎来。因为订了翌日一早的机票，所以黄少天起来后先是收拾了下行李箱，又匆匆拿了车钥匙下楼开车去学校。

       开车到学校远比坐地铁快多了，黄少天先是去了趟王杰希的办公室，出来时给喻文州打了个电话，告知在学校哪个门口等他。

       喻文州的话音里能听出几分意外：“少天怎么来了？”

       黄少天三言两语道：“昨天忘了给你们老王拿份东西，今天正好送过来。”

       喻文州似笑非笑：“故意的？”

       黄少天说道：“不故意一次怎么见到你啊，你个大忙人。面试准备好了吗？紧张不？明天回家的东西你都收拾好了吗？”

       喻文州回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黄少天便道：“那就成了，走吧，开了老叶的车，我送你去面试的地方吧。至于晚上嘛，来我家住吧，机场离我家近，方便明早走。”

       喻文州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撂下电话许久，喻文州还感觉嘴角迟迟维持着微笑的弧度

       见到喻文州和张佳乐一同过来，他打开车门，朝他们挥了挥手。因为要去面试，两个人穿的很是正经，风衣外套里面是西装西裤，喻文州还打了条领带，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精神。

       黄少天又低头打量着自己，运动款外套，牛仔裤，染得微微发黄的发色，再加上本来长得就显小，这么一比较，自己反而看起来更具学生模样。

       他啧啧感叹，喻文州只是笑了笑，倒是张佳乐调侃道：“黄少天啊，就你这身打扮，开学时往我们学校门口一站，说你是大一的都有人信。别说，你就站门口茫然地看三秒，保证有学长学姐过来接待。哎，学弟，你把行李箱让他拿着，你看像不像……”

       “靠！我最近没取外景，没晒黑，显小怎么了有意见啊？”黄少天嚷嚷道。

       喻文州没跟着起哄，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到汽车后备箱，跟黄少天说了几句后坐上了车，张佳乐也利索地跟了上去。

       到面试的地方后，张佳乐识趣地先下了车，喻文州不急不慢地开车门，就听见黄少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啥，晚上一起吃饭？”

      “好啊，那我结束了就给你打电话。”喻文州说，末了，满心欢喜，却还是温和而平静道：“晚上见。”

       电话响的时候黄少天正在捣鼓他的相机，而那时距离他回到公寓只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所以当他看到喻文州的名字时，先是惊讶了一下。

    

       黄少天接起电话：“喂？你面试结束了？这才一个小时吧，有这么快？你不是说面试的人应该很多吗？”

    

       电话那头听起来有些嘈杂，等他问完，喻文州才出声：“估计快轮到我了。”

    

       黄少天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中间，腾出双手继续看相机里的照片：“看来你一点都不紧张，还有闲心思给我打电话。一个小时前我们刚见过面，这会是不是想我了？”

    

       话脱口，本意就是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谁知喻文州的回答那么给面子：“是。”

    

       黄少天用最后的理智抓紧了相机，动作幅度一大，手机就从肩膀上滑落了。

    

       喻文州那头问：“少天你还好吗？”

    

       黄少天把有些重的相机平平稳稳放在茶几上，拿起手机忙道：“没事没事，手机掉沙发上了，还好没掉地上。”

    

       喻文州笑了笑：“面试结束后可能还要开会，会晚点，少天不介意吧？”

    

       黄少天道：“这么有信心呢？”

    

       喻文州自然而然地说道：“我当然相信少天啊。”

    

       黄少天这次索性开了免提模式：“我说你的面试呢，面试通过了才会被留下来开会吧？”

    

       对于黄少天的装傻，喻文州也不紧不慢道：“我自有把握。”

    

       黄少天轻笑一声：“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撂了电话，黄少天只觉得脸颊好似嗡嗡作响的排风扇，摸起来烫得不行。

 

 

       傍晚时分，落幕的夕阳渐渐隐去了色彩，躲避在灰白的云层之中。喻文州借着路灯低头看手机，直到余光所及之处走进了一缕熟悉的影子。

       “等很久了吧？”黄少天打了声招呼。

       “也刚出来，我们的负责人交代了点事，耽搁久了。”喻文州收起手机，笑意相迎。

       昏黄的灯光下，影子被拉长，无端衬得颀长。喻文州望过去，黄少天还穿着早上那身衣服，只是脖子上挂着他的相机，不过镜头没有前几次去彩景时配备的长。喻文州不太懂，只是觉得总是带着这么沉的东西到处跑，肩膀和脖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

       “下午去取景来着，我偶尔也会玩街拍的。”黄少天解释道。

       “那今天的成果怎么样？”喻文州打趣道。

      “就那样，不过我更希望一会能下雪。”他指了指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飘雪。“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

       “少天喜欢下雪天？”喻文州问。

       “少见多怪嘛，在咱家那边你见过几次大雪？来北方绝对开眼界了。”

       “也是。”

       两个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刚刚修建好的小广场。小广场临河而建，旁边就是一座大桥。广场上有零零散散的路人或经过此处，或停步休憩，或游玩赏乐。两人并肩穿过，忽然有个人礼貌地叫住了他们：“那个，请问可以帮我们拍一张吗？”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子，像是女朋友的样子。黄少天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那人递过来自己的手机，然后和女朋友站到一起，身后就是宽阔的河面和那座粉刷着白色油漆的大桥。

       黄少天看了一眼喻文州，拿起手机便拍了好几张，似乎有点不满意，毕竟手机的镜头拍摄夜景效果总不尽人意。

       “这样吧，”黄少天把手机交给喻文州，自己单手举起了胸口的单反，“用我的相机给你们拍，留个邮箱给我，我发给你们。”

       那堆情侣欣然颔首。黄少天端起相机，架势就不一样了。“咔咔”几声，他又挪开镜头，看了一眼两个人后，像个专业的导演一样，忽然说了一声：“Kiss一个？”

       姑娘先是红了脸，试探性地望向身侧的男友。许是年轻开放，许是面对真正的摄影师，配合起来更加无所顾忌，两人便真的拥抱在一起，浅浅的吻住了对方。

       黄少天随口赞叹了几句，听不太清，反正看起来兴奋得很，仿佛拍摄到美景就已经是他的信仰了。喻文州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目光挪不开半步。

       他忽然觉得黄少天太会隐藏自己了，如果不是那台看起来就很专业的单反相机在一旁点缀，他看起来亲民得叫人不敢相信他是个有名的摄影师。

       可是恰恰是这样一个人，虽然周身都散发着独特的光，却总有那么一点人人都有的东西夹杂其中，耀眼却真实。

       想着想着，小情侣已经松开了彼此，都红着脸凑过来看，黄少天也让开屏幕给两人看。

       “那个……喻文州你帮我记下邮箱呗？”喻文州感觉自己还在愣神，直到黄少天朝这边喊道。

       喻文州“嗯”了一声，掏出手机打开便签软件递过去。

       “您真的是摄影师啊，好厉害啊，这几张真的照得好棒！”姑娘看起来有点词穷了，夸不出什么花样来，反正是没辜负黄少天的那点小小的虚荣心。

       “那这位是……”小伙子把自己的邮箱输进手机，递回去，望向喻文州。

       “我是他助手。”喻文州回答道，同时投给黄少天一个会意的眼神。

       或许是被他的眼神感染了，黄少天也不觉微笑，点了点头。

       送走这对小情侣，黄少天又开始滔滔不绝：“其实带相机出来也没有明确的目标，就这么随走随拍也挺好的。我喜欢拍纪实，因为纪实最大的乐趣就是你永远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或许走着走着就有突如其来的惊喜。”

       “所以，我想跟着少天，做你的助手可以吗？”

       “当、当然啊，我邀请的，得说话算话！”

       说这话，冷不丁感觉冒着热气的脸颊上泛起冰凉的触感，黄少天抬起头，深灰色的天空中渐渐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白色。

       “下雪了啊……”黄少天喃喃道。

      “如你所愿了。”

       “是啊。”黄少天随口附和道。

       走了两步，飘飘洒洒的雪花就已随着风一并扰乱了天空的幕布。黄少天微微侧着目光，那双总是下意识寻找目标的眼眸蓦然锁定在了身侧。

       风雪使人凌乱，可是喻文州整个人沐浴在这场天寒地冻的背景中，目光里没有一丝寒意和匆忙，仿佛他的身边蹁跹而过的不是冰雪，而是轻盈的蝴蝶。

       鬼使神差、心头一热，黄少天故意慢下步子，落在了后面，手中的相机又举至眼前。望着取景框中他的背影在雪幕中移动，黄少天忽然觉得像在看一幕天然的电影。

       “喻文州。”他出声叫道，喻文州停下，寻声望过来。

       “咔”一声，快门按下。黄少天心满意足，小心地收起相机。

       “偷拍我？”喻文州嘴角微微挑起，说不出来什么，反正肯定不是生气，这让黄少天瞬间放了心。

       “明明是你谋杀了我的镜头。”

       手指冻得冰凉，心里却没有一丝寒意。两人相视片刻，都笑了。

       “今天带相机出来真是物超所值了，我们回去吧，我饿了。”

       “好。”

       大桥对面有一座购物广场，地下室便是超市，两人去超市扫了一堆东西，结账时喻文州还开玩笑说这一小筐妥妥值一千五百字的英译汉，逗得黄少天直说这个梗他能玩一年。

       回去的路上又顺路在小吃街打包了两份馄饨，袋子里冒着热气，暖烘烘的还挺暖手。

       回到公寓，黄少天撂下东西，把客厅里拍静物的灯架拿开，和喻文州一起拆开买来的快餐袋，又摆上碗筷，两个人四只手，难免不经意地碰擦，起初黄少天还觉得不自然，再看喻文州也没什么反应，也就不在意了。

【TBC】